“我爹說,這里不久之后就要統(tǒng)歸益興城管轄了,我偷偷跟著測驗地形的文官出來的……”
賀秀敏似是一副被嚇著了的模樣,怯懦地說著話,眼神躲閃。
陸路還是沒厘清這是怎么回事,“那你跟著來干啥呢?”
“我……”
“賀姑娘,廢話就別說了吧,抓緊時間,就像陸大哥說的,咱們該干啥干啥吧?!?p> 長敬無情地打斷了賀秀敏的話,也不看她,徑直朝那把鐮刀符號走去。
“你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你很清楚這里有什么?!?p> 長敬已經(jīng)走到了鐮刀的刀尖處,下一腳就要踩上那飛濺而出的墨點。
“陷阱,也就在這里……”
“別動!”
長敬笑著看向賀秀敏,“終于要忍不住露出在真面目了嗎?”
從他看到這把鐮刀符號開始,他就知道這個符號的含義和意義所在。
刀尖處的飛墨只要湊近了看,就會發(fā)現(xiàn)它奇妙地與細長的刀身組成了一個新符號——一個箭頭。
而這個箭頭所標記的位置,也就是枕月舍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賀姑娘也和枕月舍有些關(guān)系吧,你為他們辦事有什么好處呢?錢?還是勢?”
賀秀敏已經(jīng)收起了那副嬌滴滴的柔弱模樣,整張臉都冷了下來,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語含嘲諷,笑得冷艷而魅惑,“我說我為了你來,信不信?”
“信?!?p> 長敬收回腳,從善如流。
“我猜,你對我感興趣的時間要比于鋒晚一點。于鋒第一次偷襲我們的時候,你不在場,所以你不知道我們?nèi)说牡住?p> 等我們到了益興城,你與于鋒配合,組了一場必殺局,他是螳螂在前,而你是黃雀在后。
超出你們預(yù)料的是,于鋒帶著四個賞金捕快也沒有拿下我和吳杳的人頭,不僅如此,連于鋒自己也被我們反俘虜。
于是你沒有按照原計劃以一個弱女子的身份接近我們,騙取我們的信任后再下手,而是故意露出馬腳,引我們兩人分兵后再逐個擊破。
你見到吳杳的時候,估計也是編瞎話找時機對吳杳用了毒藥或是迷藥,否則你在她的劍下躲不過一招,只有如此才能讓林老既不提前暴露身份又不費吹灰之力抓到我的軟肋。
此時,你再以城守之女的身份出現(xiàn)在我和陸路面前,與林老一唱一和地,一步步將我們引來這里。
這個你們早就布置好的幻夢陣?!?p> 陸路總算聽明白過來,原來這兒還藏著只毒蝎!
看賀秀敏的眼神就從欣賞變成了嫌惡。
賀秀敏卻是一點不在意他們的目光,就踩著陸路踏出的路線緩緩向他們走近。
“李大俠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既不會使刀劍,也不像于鋒那樣會控夢術(shù),我可沒有你說的這么厲害?!?p> 李長敬此時又恢復(fù)了從前那副文氣書生的樣子,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一位紳士般等著賀秀敏。
“你確實不會控夢術(shù),不過沒關(guān)系,我倆我也不會?!?p> 陸路老實地點點頭,對長敬的信任感和崇拜感漸升。
雖然長敬的拳腳功夫還不如他呢,但是顯然他的頭腦要好使多了,他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于鋒也把他當劍使了,自己壓根就是無形中助紂為虐了嘛。
害得杳妹子昏迷不醒。
不行,我得幫長敬,陸路暗戳戳地在心里念叨。
賀秀敏輕笑了一聲,“你不會控夢術(shù),是怎么知道這里有幻夢的?李長敬,你也別太自以為是了?!?p> 長敬無所謂地一攤手: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我來自京都,前段時間祁皇發(fā)瘋,新帝即位的事你都沒聽說嗎?那天還是在虞老的主持下,讓全城的百姓見了一回皇家夢境呢。
于鋒與我們打斗的時候也是,城內(nèi)憑空起大霧,還有徒手隱身大法,除了幻夢術(shù)我可想不到還有哪家的功法有這功力了。”
賀秀敏看著長敬,神色逐漸漠然清肅,她還是小看了這個李長敬。
他說的沒錯,她確實是在為枕月舍辦事。
她與所有人都說,她是益興城城守的女兒,可這其實只不過是林老為她編造的一個假身份。
實際上,林老才是她的生身父親。
可她并沒有繼承父親的天賦,非但沒有學(xué)習(xí)控夢術(shù)入織夢淵或枕月舍的能力,甚至因為從小多病體弱,連學(xué)習(xí)武功兵器也不行。
林老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宏圖偉志,便為她找了個最有用的位置。
她雖然不能武,卻極為擅長計謀攻略。
說得好聽些,她可以為父親出謀劃策,說難聽點,她就是父親的一顆棋子,哪里需要她,就讓她去哪里做一個戲子。
安排于鋒先去摸底,利用陸路的單純,讓于鋒帶人請君入甕,拿下吳杳逼迫長敬為他們做事都是她想出來的計策。
可誰知,李長敬卻成了她的第一場敗仗,他只見過她兩面,就揭了她的老底。
她雖然猜中了吳杳在長敬心中的分量,長敬也如她所愿的來到了這里,可她卻突然對接下來的計劃有了不確定。
“那兩位大俠要怎么破夢呢?別告訴我,現(xiàn)在連普通人都能隨便破解幻夢了哦。”
呵,看來于鋒和林老都沒有告訴賀秀敏他的身份啊。
長敬突然改變了要強行用凝夢術(shù)破開鐮刀所在位置的想法,能不暴露身份自然最好。
“普通人確實不能破夢,但所有真實存在的事物不會被幻夢掩蓋,我們只要找到出口就好了。”
長敬不需要做什么平凡人驚天神智,不借助控夢術(shù)就打破幻夢的創(chuàng)世之舉,他只需要對癥下藥,以點破面即可。
“那你大可一試,別說我沒提醒你哦,林老在這里設(shè)置了無數(shù)機關(guān)陷阱,有毒藥、火石、飛彈,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應(yīng)有盡有。”
“好?!?p> 陸路看著這兩人一來一回地,又說起了他聽不懂的話,他怎么就看不出來這里哪里像是幻夢了呢。
“誒誒,等下,好歹是有生命危險的活動,你們能不能把話給我先說清楚,這到底哪里是幻夢,哪里是現(xiàn)實啊?別等下傷及無辜,我一點貢獻沒有就光獻人頭了?!?p> 這事兒顯然不指望反派自己來介紹了,只能長敬講解給隊友聽。
“你還記不記得有人說這個村子一開始發(fā)生的一些怪事,一會兒是牛羊口吐人言,一會兒又是哪戶人家無緣無故的受傷發(fā)瘋,最后都落得一個神志不清,還傳出了村子地下埋著一個古將軍墓,里頭珍寶無數(shù)的說法?!?p> “記得啊,難道這些都是幻夢?可是村子里這么多人呢……”
陸路不敢想象有人像操控傀儡一般控制住上百號人。
“對,就是有人在背后主導(dǎo)了這一切。但他不需要讓每個人都做這樣的發(fā)財夢,只需要有兩三個人就足夠了,謠言傳播的速度就和死亡的速度一樣快。
人心最易被欲望鼓動,只要給他們一團火苗,欲望就能演變成大火,讓他們從內(nèi)部瓦解,在毫不自知的情況為幕后主使賣力?!?p> “賣什么力?”
“挖他們想要的東西。村民要的是金銀財富,至于這個幕后主使嘛,想要的就是……”
長敬踩了踩腳下焦黑的土地,碩大的鐮刀符就在他身旁張牙舞爪,昭示著這里是有人鎮(zhèn)守的寶地。
“枕月舍最想要的東西,大概就是礦脈了吧。”
這句話長敬是對賀秀敏說的,她方才這么緊張,也是怕礦脈再現(xiàn)的秘密見光吧。
“你說是就是咯?!?p> 賀秀敏心下雖震驚于長敬的機敏睿智,但無論如何她今天都要完成任務(wù)……
“林老費盡心機,讓全村的人死的死,逃得逃,還借他們的手找到礦脈位置,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再來一場大火將這里清理地一干二凈,毀尸滅跡的同時也留下一個讓人不敢再進的靈異故事,這里就成了枕月舍的秘密寶地,獨自享用。”
陸路:“可是附近村舍的人都說從未見到有大火燃起???”
“因為這場火也是假的,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焦土黑灰也都不過是為了讓人相信大火真實存在過的偽證,真正的村落早已被幻夢隱藏了起來。”
陸路不敢置信道:“你是說……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沒錯,為了防止被人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布下幻夢的人還在其中設(shè)置了很多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陷阱,比如你摸過的有毒草芥,它會讓你感到輕微的麻痹,接觸多了,甚至?xí)屓烁械筋^暈?zāi)垦?,手腳無力。
尋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再看到眼前這個詭異的符號,結(jié)合村子里傳出的靈異事件,自然就會以鬼神之道來解釋,如此也就更沒人會來這里了?!?p> 陸路:“可是林老這樣做也要花很多精力來維持這個什么幻夢吧,干啥不抓緊把礦脈開采完了了事呢?”
“因為他需要一只替罪羔羊?!?p> 長敬沖遠處的賀秀敏揚了下下巴,“私售儲夢石給邊境的珠寶商人一事也是你們做的吧。你們發(fā)現(xiàn)我們在查這件事,于是就想到了這一出。
讓我們順勢查到這里,借我們的手,正式宣布這里發(fā)現(xiàn)了新礦脈,再將私售儲夢石的黑鍋推到我們頭上,從而正大光明地收回礦石,也不會再有人懷疑這件事與枕月舍有關(guān)……”
長敬猜想林老之所以選擇了這么一條迂回路線,不僅是因為在枕月舍作為一個獨立組織,無法以官府名義遷移村民,正大光明地開采礦石,也因為他知道私售儲夢石一事遲早有一天會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他需要提前找好一個背鍋人。
可是,他卻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話音漸止,賀秀敏也終于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意料之外”四個字。
她鬼魅一笑,轉(zhuǎn)瞬就消失在了有半人高的草叢中。
是誰最先讓他知道這個村落發(fā)生的事情,并讓他決定來此一探。
是誰在出彭丁堡后的第一晚就遇到偷襲?
是誰又引導(dǎo)他發(fā)現(xiàn)攤販見了他就跑,從而讓他得知有人因為私售儲夢石一事在報復(fù)他們?
是大寶……
所以那晚于鋒才會選擇大寶下手……
所以于鋒才會故意透露藏身地點給陸路,讓長敬為了找大寶和陸路來到枕月舍……
從他們走出京都城開始,這局就開始了。
長敬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做的最錯的一件事,不是相信了大寶,而是將大寶留在了草田之外。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吞噬一切的火焰最終還是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