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敬被魏老一席話說得胸口發(fā)燙，汩汩熱血正在源源不斷地迸發(fā)出來，激得他四肢百骸都充滿了力量，似是有一股無名的沖動，想要讓他自毀肉身，將每一塊血肉都融合到冰冷的棱鏡世界中去。
用他的脊骨去支撐偌大的夢境，用他的血脈去喚醒神秘的陣法。
但魏老的話只是引子，令他胸膛發(fā)熱的真正原因則是放置于胸前衣襟內(nèi)的一張薄紙。
普通信紙，沒有慎重的封口，也沒有鄭重的落筆，只是簡簡單單地八個字：
“黃老逝世，等待繼位?！?p> 長敬收到這封信后，還曾懷疑過是不是黃老在身故前已經(jīng)找好了托付之人，重睿留信就是想要他去找這個繼位者一起追查黃老死亡的真相。
但就在今天，黃老的殯禮上，他聽完了魏老的一席話，沒放過他任何一個神色變化，以及在場所有人的反應(yīng)，他終于明白了重睿的真正用意。
黃老根本沒有安排什么繼位者接替他的位子，他意外的身亡被人為地解釋成了歲月殘忍而又自然地剝奪，魏老早就算好了這一切，他一直在等待著今天……甚至，是他親手推動了這一幕的誕生。
長敬想起他與吳杳林奕四人第一次站在虛魔幻境中時的場景，那時重睿還是黃老名義上的兒子，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
就是在那天，黃老收他為徒，親口說了一句“如若我死了，你便是下一任殿主，代替我成為新的虛魔幻境?！?p> 彼時的長敬不過當(dāng)是黃老的玩笑話，可重睿卻是將這話放在了心上，雖心底里并不認(rèn)為長敬有多大本事，卻牢記著黃老親口許下的諾言。
重睿信中所說的繼位者指的就是長敬，他想讓長敬回京都追查真相，并接替黃老的位子，成為新的虛魔幻境之主。
這對于別人來說，或者是天大的幸事與榮耀，可此時的長敬卻是面目愈發(fā)沉凝，眉宇間隱有痛惜之色。
他并不是不敢用自己的肉身獻(xiàn)祭，而是為黃老一生的心血即將落入賊人之手而沉痛。
如果他沒有及時趕回，魏老繼位，虛魔幻境易主，整個西殿都將落入異端勢力的控制之下，就等同于他們掌握了整個帝國的力量去反抗織夢淵里那些堅守在原位的人。
用他們背棄、扭曲的信念去顛覆織夢淵的信仰，去重塑這個世界。
不止是黃老，還有更多前輩辛苦創(chuàng)建的盛世都將毀于一旦……
他必須阻止魏老……
長敬的話音來得很突兀，很果斷，甚至有些超出魏老的預(yù)料。
他猜到了這人會忍不住跳出來，卻沒猜到這道聲音的主人會如此年輕沉穩(wěn)。
如此年紀(jì)的織者，能有多大本事？多高職位？
抱有如此質(zhì)疑的人不止魏老，還有聽到這話其余所有人。
當(dāng)然，吳杳除外。
她靜靜地站在長敬身側(cè)，微微靠后，身姿堅定正直，她沒有看那些旁人，而是將目光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正中心黃老的棺木上。
她感受到了長敬的悲慟與憤怒，她還想起了自己早已逝世的師父谷泰維。同樣是從無名神山出來的前輩，同樣是默默憑一己之力想要堅守在一方土地上，保衛(wèi)人民安樂的理想。
然而，他們的結(jié)局都是慘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在場的人還有些認(rèn)識吳杳的，或是因為谷老的名號，或是因為曾經(jīng)鄰城溫江城織夢閣的接觸，亦或是前段時間新晉右分閣閣老的身份。
但吳杳身側(cè)的高俊男子，認(rèn)識的人就極少了。
要不是方才出聲的明顯是個男人，他們更愿意相信是吳杳在自告奮勇。
至少，這還可以理解為年輕人的熱血，雖不自量力卻也值得稱贊。
但長敬這人，他們就欣賞不來了。
不自量力也需要個門檻吧，哪是隨便來個人就有資格在這個地方說話的，螳臂當(dāng)車還得有臂呢。
這小子，莫不是就是個最底層的織者吧？
人群里有人如此猜測，但還真讓他猜著了，畢竟長敬起步得確實(shí)晚，滿打滿算入淵不過兩年多，晉升再快，也只是個右分閣的織者，在這滿屋子的閣主閣老面前確實(shí)不夠看的。
他一力挽救云陵城、成為黃老親傳弟子、勇闖虛魔幻境的事更是沒幾個人知曉。
魏老緩緩將身體轉(zhuǎn)向了長敬這側(cè)，夾在中間的二十來個人識相地向兩邊讓開，露出了一條筆直的“對望通道”。但魏老可不會紆尊降貴親自走到長敬面前，該說長敬能有機(jī)會在他面前如此露臉都是給他面子了。
他有些好笑地開口道：“這位織者看著面生，不知來自哪個織夢閣?！?p> “在下李長敬，云陵右分閣織者?！?p> 長敬坦蕩地直視著魏老，所有情緒隱于面下，依舊沉穩(wěn)平淡地嗓音，不輕不重，卻讓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魏老的下巴微微抬起，略微向下地俯視著這個年輕人。
“哦？是老夫孤陋寡聞了，原來云陵還有如此心向西殿的織者?！?p> 這話就是在嘲諷了，說長敬地位卑微，卻妄想攀附西殿，甚至連他甘愿為虛魔幻境獻(xiàn)身的志勇都給打掉了，成了貪權(quán)牟利的小人。
長敬卻是一點(diǎn)不動氣，緩緩接上了他的話。
“魏老在黃老身邊旁觀學(xué)習(xí)尚且都有擔(dān)替大任的勇氣，身為黃老的弟子又怎么能退縮于人后呢？”
長敬此言一落，人群頓時嘩然。
黃老還有弟子？而且還這么年輕？那想必是很有些本事吧？
可是為什么沒人知道呢？難道是黃老秘密培養(yǎng)，專門為了接他位子的？？
他旁邊的女子好像是谷老弟子，或許這是谷老和黃老早就商量好了的？
不得不說，人的想象力和聯(lián)想力都是十分豐富的，從無到有，從憑空冒出到有理有據(jù)，眾人很快都在心里腦補(bǔ)出了一個起因經(jīng)過結(jié)果。
最關(guān)鍵的是，如果長敬所言非虛，那殿主的位置花落誰家就還有變數(shù)了！
這下看好戲的人就多起來了，站隊的人就少了。
別看長敬就那么赤手空拳地站著，好像螞蟻不要命地要擊退大象一樣，但此時眾人看長敬的眼光就不同了。
敢于打斷魏老發(fā)言，說“我愿意”的人可是需要以生命為代價的。
除了傻子和瘋子，沒人敢冒充黃老徒弟，得罪魏老吧？
魏老的眼神危險地瞇了起來，周圍似有無形的氣流在旋轉(zhuǎn)，連帶著他控制下的虛魔幻境都有了細(xì)微的變動，一股沉重地壓迫之力正在無差別地向著所有人席卷而來。
他在示威，在施壓，他最恨那些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墻頭草，更恨這些不自量力壞他好事的蠢人。
“那你倒是來的巧了，不知道殿主還有沒有留下什么話來，或是未完成的心愿想要我等幫他一起完成？”
魏老并沒有抓著長敬的身份不放，畢竟打敗黃老的親傳弟子比踩死一個無名小卒更能彰顯他的能耐。
長敬也沒有打算拿黃老當(dāng)時說他死后就讓他繼位的話來說事，不是因為知道那話的只有他們幾個人，無法證實(shí)，而是因為這樣根本不能打消魏老卑劣的念頭，無法為黃老報仇。
他要的是，魏老身敗名裂，異端勢力被連根拔起，所有陰謀詭計都暴露于天下，無所遁形！
“師父的心愿我想在場的各位都知道。不過是凡塵順?biāo)欤煜绿搅T了。但想要做到這八個字卻不容易，師父窮其一生皆是在為此努力，我想，即使他身故了，也是希望看到虛魔幻境能繼續(xù)守衛(wèi)京都乃至所有西巖人的安樂吧?！?p> “那你是覺得我不夠格嗎？”
壓迫感隨著魏老的話音猛然加重，所有人都感覺到似乎有千斤重的泥沙落下來在擠壓他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站在魏老正前方的長敬更是重點(diǎn)壓迫的對象，但偏偏長敬的身形卻站的極穩(wěn)，似是絲毫未受影響，神態(tài)依舊自如。
“夠不夠格，就要看誰，更能駕馭這虛魔幻境了?！?p> “好！我給你這個機(jī)會，也讓你見識見識虛魔幻境真正的威力！”
眾人還沒來得及感嘆長敬的狂妄自信呢，想開溜避禍的人也還沒來及摸到西殿的大門，登時就看到周圍的所有棱鏡突然光芒大盛，宛如炙熱奪目的烈陽落到他們的眼前，再經(jīng)重重疊疊的鏡面反射，將所有人都釘在了原地。
別說睜眼了，就是想動個胳膊腿兒的都動彈不了，好像有無數(shù)只手從地底下伸出抓住了他們的雙腳，又好像是這光照得他們?nèi)晡迤嵌紴橹粍C，渾身詭異地發(fā)冷，如同冰封之人。
虛魔幻境什么樣，不少人見過，但虛魔幻境的威力可沒幾個人有這個福分見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哪個陣法是當(dāng)大觀園似的開著請游客進(jìn)來賞玩的？那都是玩命的好嗎？！
很多人甚至還沒搞明白，魏老又不是虛魔幻境的開創(chuàng)者，他又怎么能發(fā)揮出其真正的威力呢？
難道，他比黃老還厲害？
那他們這些人不是都要做這場爭斗的陪葬品了嗎？！
這特么多冤啊！
我又不想做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