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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你

第八十二章:塑料袋里的白蘿卜

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你 徐述舜 3549 2020-02-18 16:05:15

  蒙校長十多天前離職了,他在職的這些年,各方面的工作差強(qiáng)人意。新的校長會是誰?眾人翹首以待。如果把春雨中學(xué)比作一艘航船,校長就是掌舵人。師生眼里的校長,他必須要有深邃的目光,雷厲風(fēng)行的風(fēng)范,指揮若定的大氣,給全體師生以路標(biāo)。試想想:誰會把一艘裝滿乘客的船,交給一個猶豫不決的人?誰會把一個連接生命的舵,交給一雙軟弱無力的手?

  中午,大家在微信工作群里看到了通知,下午四點全校教師和部分職工代表在階梯教室開會,新任校長要走馬上任了。

  萬眾期待,千呼萬喚始出來。

  任葦作為后勤人員的代表也列席了會議,她和田真真坐在一起。會議由行政辦主任戴憶主持,前面的幾項程序結(jié)束后,戴憶飽含熱情地說:“各位同仁,根據(jù)時代的發(fā)展,我們春雨高中轉(zhuǎn)型的大幕已經(jīng)拉開,今后我們春雨怎么走呢,下面有請新任校長路校長為大家講話,請聽路校長的回答?!?p>  大家早就期盼這一天了。任葦往主席臺上瞅了一眼,正在發(fā)言的男人四十多左右,相貌堂堂,落落大方,目光純凈如高僧般深遠(yuǎn),一頭干練的短發(fā),略顯憨厚。真帥!任葦頭腦里突然冒出這個詞。田真真貼在任葦?shù)亩?,低語道:“你看,這位校長和演員陳建斌長得很相像,聽說,是集團(tuán)領(lǐng)導(dǎo)從溫州一所重點高中請來的?!比稳敹ㄑ劭戳丝?,是啊,和陳建斌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慢慢地,路校長的演講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他的很多觀點有自己獨(dú)特想法。章如菊老師邊聽邊做著筆記:校長要能夠超越職權(quán)影響他人,校長的成功在于推動他人成長,校長要將注意力集中于解決問題,校長影響教師的最有效辦法是帶他們進(jìn)步。章老師心生感慨,憑她多年的教學(xué)切身體驗,她預(yù)感,春雨高中,今后將會有質(zhì)的改變。

  路校長最后和大家分享了他今后的舉措:成立金牌教練組,成立競賽委員會,讓更多的尖子生沖擊頂尖名校。他的實質(zhì)性的發(fā)言博得臺下一片熱烈的掌聲,好多年了,春雨就是需要這種撥開云霧、氣吞山河的聲音。從教二十多年,章老師厭倦令人恐懼的領(lǐng)導(dǎo)、吹捧的領(lǐng)導(dǎo)和放任的領(lǐng)導(dǎo),新來的校長如一縷清風(fēng),讓她有理由相信,春雨的明天會更加希望。

  任葦也在認(rèn)真聽著并在本子上記著:“除非你心甘情愿比普通人付出更多努力,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否則你永遠(yuǎn)沒有資格身居高位?!痹谒男睦?,這位新來的校長是一位雅人韻士。

  路校長的這句話,和田真真的師傅所說的不謀而合,她的師傅是馮梅老師,春雨學(xué)校的骨干教師,語文名師,近四十歲,教出的學(xué)生有的上了清華北大。

  春雨學(xué)校有個傳統(tǒng),剛?cè)肼毜拇髮W(xué)生會有一名資深的教師傳幫帶,田真真很幸運(yùn),遇上了馮老師,她還依稀記得當(dāng)年“師徒結(jié)對”大會上,作為老師代表的馮老師的發(fā)言:

  今天會議的主旨是“師徒結(jié)對”。我喜歡“師傅”和“徒弟”這兩個稱謂,這兩個親切的詞,將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靠近了,彼此不再陌生,消除了距離。當(dāng)然,在私底下我更愿意把我的徒弟當(dāng)成朋友。

  如果把春雨學(xué)校比作一泓平靜的湖水,年青的你們就如同一條條奔流的小溪,使這汪湖水波瀾起伏,風(fēng)生水起。如果把春雨學(xué)校比作一片浩瀚的森林,你們就如同一只只翩飛的鳳凰,使這座森林云蒸霧繞,鳥語花香。

  現(xiàn)在,你們已穩(wěn)步地站在了講臺,對于你們來說,我是年長者,淡淡的白發(fā),淺淺的皺紋,是我唯一的發(fā)言權(quán)。為此,我向你們提出三點忠告。一,永遠(yuǎn)牢記自己是老師;二,把閱讀當(dāng)成一種習(xí)慣;三,教學(xué),追求精致和諧。

  一個多月來,我和我的徒弟在一起交流、切磋、探討,我喜歡這種方式和氛圍,它讓我們彼此制衡,相互提高,共同進(jìn)步。

  當(dāng)我站在講臺上,我的目光越過學(xué)生的頭頂與年輕的朋友相遇時,我從她們變幻的眼光中讀出頗多內(nèi)容。她們眼里流露的信任,讓我有片刻的放松;她們眼里的迷惑,讓我不得不更深入教材;她們眼里的探詢,讓我肩上的擔(dān)子更加沉甸甸的。還好,我們在春雨的同一屋檐下,來日方長。

  現(xiàn)在,你們需要渡橋,你們需要便道,你們需要一個比較簡明又比較直接的觀察視角。我和我同輩的教師們愿意,借你們這樣一副目光。

  前輩慷慨無私的指引,田真真把自己逼向了一種高度,作為一個班主任的同時,她把教學(xué)工作和班主任工作放在同一架天平的兩端,如果某一方稍稍失重,另一端就愴然墜地,對她而言,兩方面工作的時效性已經(jīng)直接關(guān)系到生命本身的平衡,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每節(jié)課,任葦都用心盡責(zé)。課堂上,四十多雙明亮的眼睛望著田真真,全班同學(xué)屏氣凝神,聽著她的講述。這節(jié)課,她講的是仿用。屏幕上,她打出了如下文字:“北方的雨,下得豪爽、酣暢、粗獷、干脆;南方的雨……”

  學(xué)生們攤開紙,低下頭,冥想苦想。田真真走下講臺,四下巡視,不經(jīng)意地瞅了一眼窗外,細(xì)雨綿綿,南方的雨下得纏綿、溫柔、纖細(xì)、持久,有幾滴雨珠透過厚厚的玻璃直濺到她的心底。她的心不由一緊,心緒被拉回到了去年秋末的那個凄迷的雨中,雨中的那人那事。

  那天,她正趴在辦公桌上備課,忽然接到門房的電話,說有一位家長找她。她連忙擱下筆,走下樓去,徑直奔到門房。環(huán)顧四周,卻不見一位外訪人的人影。年輕的門衛(wèi)用手指示意了一下。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車棚里望去,看到了一團(tuán)瘦小的身影。

  田真真試探著走過去。這是一張陌生的臉。她臉色蠟黃,頭發(fā)紛亂,雙目有些呆滯。一件醬紅的秋裝,一條早已褪色的草綠色褲子,色彩搭配極不協(xié)調(diào),星星點點的稀泥在褲腳形成了一條條花邊,無比的落寞和窘態(tài),這是一位艱辛的女人,田真真想。

  還沒等她開口問詢,女人就連珠帶炮地說開了:“老師,他們把我關(guān)家里,給我灌藥,我不肯,他們把我按著,把我嘴巴都撬出血了,我偷著跑出來的,我好冷。麻煩你把我的方蓮教好一些,我給她送衣服來的……”

  家長的話語有些支離破碎,田真真努力地邊聽邊整合,知道了大概情況。很明顯,這位家長的精神有些輕微的錯亂。但是,在她的心里,一直有一個溫暖清晰的方向,那就是女兒讀書的課堂,女兒是她生活下去的動力,女兒是她唯一希望,只有女兒,才能讓她擁有片刻的寧靜和安慰。

  看著她嘴角滲出的血跡,田真真有些躊躇。短暫的猶豫之后,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潔凈的餐巾紙慎重地遞過去。女人沒有接,一動也不動,木然地站著。田真真堅定地一步一步靠近她,伸出沾有些許墨跡的手,輕輕地,為她擦拭著血污。家長一動也不動,雙眼茫然地看著田真真。

  為了打破空氣中的沉悶,田真真開玩笑地說:“您找我還有其他事吧?”這句話好像提醒了她,她像變魔術(shù)似地從身后拿出一個黑色的塑料袋,雙手遞到田真真的面前:“老師,這是我送給你的東西。”田老師瞅了一眼沾滿污水和稀泥的袋子,連連后退,本能地拒絕,伸手擋著。一推一擋之間,她們的雙手隔著一層塑料的厚度相握了,家長的手冰涼,眼里更多的是慌亂和無助。

  待田真真緩過神來,家長將袋子塞到她手里,沖進(jìn)雨簾,向校門外奔去,很快,雨水交織的網(wǎng)將這位可憐的大姐吞沒。

  無可奈何,田真真只好拎起袋子。

  回到辦公椅上,田真真好奇地打開袋子,看看里面是幾個白蘿卜,根上還沾著泥土,白白胖胖,它們安靜地躺在一起,像幾個熟睡的嬰兒。

  頓時,田真真的眼前浮現(xiàn)出了一幕場景。在泥濘的田塍上,這位女人肯定曾經(jīng)思考過掙扎過,用什么作為和女兒老師的見面禮啊?家徒四壁,空空的口袋,她只有走到自己的菜棚里,在自己的領(lǐng)土,在一片蔥蘢之中,在一片慌亂之下,拔起幾棵蘿卜,讓老師煲湯清清肺吧。

  田真真知道方蓮的家世,知道這是一個求學(xué)艱辛的女孩,女孩平時寡言少語,性格孤僻,臉上很少有笑意,她把全部的精力全用在學(xué)習(xí)上。

  終于到了一月一次的放假,田真真早早地叫上方蓮,在一家水果店里挑選了五斤飽滿的金桔,要方蓮捎回家去給她媽媽。懂事的方蓮執(zhí)意不肯,在真真連唬帶嚇的威逼之下,才勉強(qiáng)收下,她羞紅了臉,低著頭看著鞋面。她穿著一雙灰色的布鞋,不整齊的針腳,看得出制作者的工藝不大精良。在一群姹紫嫣紅的女生中,是那樣地令人心酸,似一朵貧瘠土地上綻放的蘿卜花。

  返校的日子,方蓮在餐廳門前遇上田老師,興沖沖地說,她媽媽這幾天病好多了,在村里逢人就講,女兒的班主任買桔子來了,好大好甜?。》缴忂呎f邊笑,眼里閃動的光芒,讓田真真甚感欣慰。

  記得在一次班會上,方蓮說,她最大的愿望是考上一所醫(yī)科大學(xué),學(xué)好真正的本領(lǐng),將來,根治媽媽的病,還給媽媽一個健康的身板。

  方蓮在講述時,沒有其他男孩的慷慨激昂,語言異常平靜,就好像在做一件觸手可及的事情。站在講臺上的她,一頭齊耳的短發(fā),一雙撲閃著的天真無邪的眼睛,一身樸素的衣裳,像一朵淡雅的花在靜靜地開放,是那么和諧,那么恬靜。

  事隔多日,在一次集體打掃辦公室時,田真真從辦公桌下的書堆里,翻到了一坨濕漉漉的東西,猛然間,她終于憶起來,那是家長送給她的白蘿卜。她忐忑地打開塑料袋,驚訝地發(fā)現(xiàn),十多天的窒息,它不僅沒有死,反而葉子又吐出了新的嫩芽,根須緊緊地抱在一起,更粗壯更有力。她不禁被它們堅韌頑強(qiáng)的生命力震撼了。

  一個午后,陽光淺淺地照著,瑰麗色的光芒籠罩著整個校園。在校園一角的空曠處,田真真選了一處平坦松軟的地方,蹲下身,用十指刨了四個坑,小心翼翼地將蘿卜放下,細(xì)心地培上土,她深情地望著它們,夕陽將最后的紅暈鍍在蘿卜的葉片上。

  她相信,這些不起眼的小精靈,在大地?zé)o私的滋養(yǎng)中,在風(fēng)霜雨雪的磨礪中,在皎月清冽的呼喚中,在殷殷目光的期待中,未來的日子里,一定會開出潔凈璨然的花朵。

  是的,熬得過風(fēng)霜,才能繁花似錦;熬不過,只有出局。

  田真真平時工作的細(xì)心耐心和真心,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看在眼里,行政辦的副主任目前還是一個空位,虛位以待,田真真期待自己的人生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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