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鐺......叮叮鐺......
太始山中,由八輛驢車組成的徐記商隊逶迤行進(jìn)著,伙計們橫跨在車轅上,扯著韁繩,偶爾低聲閑談幾句。
最前方,一面青布旗輕輕擺動,映著漸失暖意的日光。
由于貨物已交割,空蕩蕩的驢車只堆著幾包干草料、一堆鍋碗盆勺,還有……藏在草料下、粗布包裹的環(huán)刀。
乾朝并不禁尋常刀劍,甚至讀書人中以佩劍為風(fēng)尚,外出的行商鏢客們更是借此防身,陸安平早已經(jīng)見慣。
他正坐在當(dāng)先的驢車上,一邊環(huán)顧太始山山色,一邊與身著厚重棉袍的草藥商人徐眠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這位面容和尚的徐老丈很是健談,頗有老江湖的風(fēng)范,閱歷豐富,言談又不說教,陸安平也樂得與他多談幾句。
從徐眠口中得知,那位方才射箭、此刻跨轅駕車的青年便是他的長子,名叫徐風(fēng)波,比陸安平年長幾歲,自幼隨商隊往來。
他們此番便是將南方采買的續(xù)血藤、門冬、巨勝、黃精、穿心蓮等運至長安,再由別家輾轉(zhuǎn)輸往北方的六鎮(zhèn)。
此外,徐眠還不無憂慮地提起,草原上柔然蠢蠢欲動,或許又要打仗,這讓陸安平頗為感慨。
幾百年來,北邊的柔然一直是大乾的心腹大患。
柔然起蒼青河畔,原是八個小部落,后來在漫長的草原征伐中,統(tǒng)一了東至渤海、西接西海、南臨陰山、北至無盡冰原的廣袤領(lǐng)域。
除本部八部外,柔然另有三十七別部,五十姓,部眾超過三千萬;每年到秋高馬肥的時節(jié),這些部眾南下劫掠,令大乾苦不堪言。
為防范柔然,拱衛(wèi)長安,乾朝在北方邊境設(shè)沃野、懷朔、武川、安冥、柔玄、懷荒六鎮(zhèn),依托陰山及燕山防御。
然而幾百年來,邊境仍是征伐不斷、騷擾不止。
陸安平年幼時在渭水一帶,當(dāng)?shù)氐拿癖姵S萌崛或T兵嚇唬夜啼的孩童,他當(dāng)然也隱約感到恐懼;如今想來卻是很遙遠(yuǎn)。
尤其,自他踏入修行門徑、見識過眾多方外修行人,更產(chǎn)生一種方外與世俗交錯的感覺……
陸安平望著身旁那只略顯干癟、裝著《五芽真文》及經(jīng)義的青布包袱,眉頭微皺,一時竟有些出神。
……
……
商隊繼續(xù)行進(jìn)著,約莫是靠近太始山南麓,峰巒沒那么險峻,曲折的商道也平緩了些。
徐風(fēng)波跨在車轅上,手中緊握韁繩,那根烏黑的檀木弓連同那筒白羽鐵箭放在身側(cè),有節(jié)奏地輕抖著。
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徐眠似乎有些困倦,斜靠在車廂,身軀不自覺地晃動,響起陣陣粗重鼻息。
“快趕得上喬大叔了……”
陸安平輕笑了下,旋即聽到“吁”得一聲,驢車忽然停下。
趕車的徐風(fēng)波轉(zhuǎn)過身,面色緊張卻并不慌亂,抄起那把檀木弓,從車上跳下。
“怎么了?”
陸安平剛說出口,便聽得一聲低沉的狼嚎,車隊的青驢變得躁動不安。
他站起身,放眼望去,前方盡是密集的狼群,灰蓬蓬一片,約莫百余只,正悄無聲息地踞在雪中。
“聚攏!”
徐風(fēng)波一聲大喊,身后的伙計跟著動起來,扯著韁繩將驢車聚攏一團,而后從草料下抽出明晃晃的大環(huán)刀。
略帶倦色的徐眠從夢中驚醒,馬上意識到狼群出現(xiàn),輕聲驚疑了聲,臉色卻沒怎么變。
畢竟是走南闖北的商隊……
陸安平心中暗嘆,縱身跳下驢車,沖徐風(fēng)波喊道:“要我做些什么?”
“請照看我爹!”
徐風(fēng)波轉(zhuǎn)過身,從腰間扔來一把柄上裹著灰布的匕首,沉聲道。
陸安平接過匕首,認(rèn)真地點點頭。
太陽正無力地照著,前方十幾丈外,烏泱泱的野狼伏在積雪中,吐著血紅舌頭,開始發(fā)出陣陣低吼。
一頭皮毛斑駁、身形碩大的頭狼從狼群走出,豎起純白的硬尾,死死盯著眾人。
“狼群果然最麻煩……”
陸安平好整以暇地吃了顆拐棗,想起方才被箭射死的野狼,不禁搖了搖頭。
徐風(fēng)波站在丈許外,兩腿開立,左手持檀木弓,已經(jīng)將羽箭搭上,右手緊扣弓弦,挽弓如月,輕輕瞄準(zhǔn)那只頭狼。
嗷……
那只白尾頭狼扒了扒雪地,發(fā)出聲悠長的嚎叫,旋即群狼向眾人緩緩迫近。
就在此時,嗖得一聲,連帶弓弦嗡嗡作響,徐風(fēng)波將羽箭射出,箭簇如電閃過,沖頭狼而去。
短暫的破空聲后,羽箭堪堪迫近,便被那頭狼扭身躲過,直刺入雪中。
“可惜了……”
徐風(fēng)波輕嘆了聲,黑檀木弓端在身前,再次挽開,這次卻搭上三只羽箭,激射而出,仍是瞄準(zhǔn)那只頭狼。
嗷嗚~
嗷嗚~
白尾頭狼甚是靈巧,雪中翻滾幾次,躲過羽箭,旋即調(diào)整身形,發(fā)出幾聲短促的嚎叫。
群狼或短吠、或長嚎,此起彼伏地呼應(yīng)著;同時似有默契般,分為三撥,當(dāng)先的幾頭野狼已只有五六丈遠(yuǎn)。
“來吧!”
陸安平重重地吐出棗核,身體微曲,右手緊握著那柄閃著瑩瑩寒光的匕首。
……
……
此起彼伏的狼嚎中,徐記商隊的伙計們并未慌亂,手持環(huán)刀,三人一組,分進(jìn)合擊,迎向洶涌而來的群狼。
徐風(fēng)波放下弓箭,接過同伴遞來的大環(huán)刀,氣沉如水,將沉重的環(huán)刀舞得大開大合;幾頭率先撲上的野狼還未近身,便被割破喉管,無力地倒下。
“比歷山那些鏢客們強了許多……”陸安平瞥了眼身旁驢車上的徐眠,心中暗下判斷。
他知道狼群狡猾,故而并未擅動,守在徐眠身旁,仔細(xì)留意四周。
拉車的青驢被驚嚇得四蹄亂踏,攪起陣陣雪屑;狼群越發(fā)瘋狂、紅著眼、呲著森森白牙,前仆后繼地跳來。
漫天刀光閃過,不時濺出幾道血柱,片刻功夫便倒了二三十只野狼。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眾人猶如屏障,將群狼牢牢擋??;偶爾一兩只野狼穿過,還未等陸安平出手,便被伙計們砍中軟肋,慘叫著倒地。
那頭白尾頭狼混在狼群中,穿梭不定,口中變化節(jié)奏,嚎叫聲長短相間,似乎在引導(dǎo)群狼陣勢。
果不其然,群狼低吠著散開,先將眾人團團圍??;而后頭狼一聲怒吼,狼群從四面八方一齊涌來。
“守著驢子!”
白光閃過,徐風(fēng)波又結(jié)果一頭野狼,大喊道。
伙計們默契地散開,各提環(huán)刀,沖向從后方撲向車隊的野狼。
然后狼多人少、四散的眾人不能兼顧;而且要護(hù)著不安的青驢,局面變得凌亂許多。
陸安平緊守著徐眠,身形不時輕縱,緊握匕首,往往一擊斃命,連野狼血跡都很少濺到。
他在山中多年,動作敏捷,而且自從感應(yīng)天地靈氣、踏入修行門徑后,那股本能的警覺感也比以往強了幾分;往往野狼還未近身,他便已察覺。
“這么下去,狼群也就一會功夫……”陸安平把匕首拔出,瞥了眼眾人,心中暗嘆道。
徐眠不愧是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行商,此刻卻是絲毫不亂,面色凝重,緊緊盯著徐風(fēng)波,目光中流露出的關(guān)切讓陸安平頗為艷羨。
“小心!”
聽到徐風(fēng)波大喊,陸安平旋即調(diào)整過來,身形右側(cè),躲過狼爪的同時,將匕首拋至左手,從狼腹劃過,瞬間那頭野狼翻滾幾下,血水汩汩而流。
緊接著,他又縱身,將渾然未覺的徐眠撲倒,只聽頭頂嗷嗚一聲,那頭白尾頭狼從上空跳過,留下股濃烈的臊味。
“好險!”陸安平輕嘆了聲。
他早便注意這頭潛伏依舊的頭狼,只是剛才分心差點釀成大禍。
他站起身,兩足輕點,身形輕縱,兩手持匕首,如山岳般向那只頭狼壓來。
那頭白尾頭狼怒吼了聲,還不及撒腿,便被匕首刺破頭顱骨,瞬間濺出一道鮮血;陸安平順勢一絞,那根白色尾巴抽動幾下,旋即沒了動靜。
頭狼既死,剩余的十幾頭野狼嗚咽了聲,搖著尾巴,四散逃去。
陸安平扶起顫巍巍坐起的徐眠,看著走上前的徐風(fēng)波,臉上露出淡淡笑意。
……
……
白日西沉,天色漸漸暗下來。
眾人嫌棄周遭沖天的血腥與狼臊味,往前走了里許,靠在一處山崖前暫時安頓。
徐風(fēng)波溜出了會,打了三只山雞過來,陸安平想起驢車上還有些拐棗,于是拿來與眾人分食。
篝火熊熊,徐眠親自架起陶鍋,從車上拿些粟米,就著雪水煮粥。
徐風(fēng)波坐在陸安平身旁,一雙眼睛細(xì)細(xì)端詳了會,道:“沒想到陸兄弟身手如此得快!”
伙計們附和著,對面的徐眠也停下動作,望著這位身手不凡的讀書人,和善面孔上透著幾分驚疑神色。
夜風(fēng)微寒,天空隱約有幾點星光閃過。
陸安平瞥了眼圍坐在篝火旁的眾人,又多看幾眼徐氏父子,心下有些觸動,道:“教我拳腳功夫的,原是位異人……”
見眾人面色一怔,陸安平指著陶鍋里滾沸的粟米粥,笑道:
“天寒地凍的,無非求碗熱湯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