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逆著人流,一路向南司坊走去。
南司坊是南城區(qū)的富人區(qū),里面盡是大富大貴之人。
與之相應(yīng)的,無論是基礎(chǔ)設(shè)施,比如街道布局,商鋪裝飾,抑或者商品質(zhì)量,都比其他八條大街高上不少。
“老板,來一碗秋梨湯,梨肉不用取,也不用再加糖了?!?p> 路過一家賣各式小吃的商鋪,聶沖一下便被鋪里熱騰騰冒著白氣的大爐所吸引目光,眼睛一亮,聞了聞,果然是一股熟悉的甘甜,停下腳步道。
“你要一碗不?”
他又看向聶莊。
聶莊不言不語。
他搞不懂聶沖這個人是什么立場。
之前一副京中大婦立場的一頓說教,在自己拒絕后,沒有惱羞成怒不說,只是邀請聶莊陪其走走。
他到底想做什么?
“老板,再來一碗,同樣不去梨肉,不加糖。”
聶沖端正的臉破天荒笑了笑,又沖老板道。
“我不是說我不要了嗎?”
聶莊皺了皺眉。
聶沖道:“侯爺從小最愛喝秋梨湯,尤其是現(xiàn)熬的,且獨愛吃里面熬得軟爛的梨肉,
也不挑梨,楚國血梨嶺的血梨愛吃,鄉(xiāng)村田野處種的小梨也愛吃。
每當冬天,侯爺總會差人熬秋梨湯,不加糖,坐在院里和我們一齊享用,端的是一樁快事?!?p> 說著,聶沖笑的更開心,眼里滿是懷念。
聶莊道:“我最討厭吃秋梨湯了,母親卻是很喜歡熬,不時就會熬兩鍋,一鍋她吃,一鍋我吃?!?p> 說到這聶莊忽然也笑了笑,眼睛瞇了瞇,看著聶沖。
“小時候貪嘴,吃完我那鍋不滿足,又悄悄嘗母親那鍋,太難吃了,你說,這人為什么還會傻到買爛梨熬梨湯喝?
那時起,我就最討厭喝梨湯了?!?p> 聶沖臉色變了變。
“侯爺是有苦衷的?!?p> 到最后憋出一句話,說到后面,就連他也沒有半點底氣。
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他想象不出這十八年間遇到過怎樣的磨難。
聶莊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我理解,我當然理解,這世間誰沒有苦衷?還別說,我也有?!?p> 說著接過店家遞過來的秋梨湯,吹了吹熱氣,小心地喝了口,砸吧砸吧嘴,然后一飲而盡,隨手將碗給店家,看向聶沖。
“挺好喝的,就是沒那味了,看來還是不習慣喝這玩意?!?p> 聶沖默然,輕聲說道: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今日所做,也會理解你父親,他真的很好,吃了很多苦,在此之前,不要對任何人說你聶莊的聶,是英武候聶武的聶。”
聶莊一笑,問:“什么意思?終有一天是哪一天?”
聶沖木著臉,一言不發(fā),只是搖了搖頭,從懷中摸出一個藍布包裹,遞給聶莊,面如磐石。
隨后他端起他那碗秋梨湯,不顧冒著的熱氣,一飲而盡,“砰”一聲置在桌上。
“甜歸甜,就是喝起來不爽利!”
說罷便起身,消失人流之中。
店家看了眼已經(jīng)看不到人影的聶沖,輕輕舀起一小勺梨湯抿了一口,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嘀咕道:
“這哪不爽啊,甜而不膩,明明那么好吃……”
聶莊看著手里的包裹,臉上無悲無喜。
…………
冬天的太陽沒有夏日的炎灼,縷縷光輝透過云層,灑在大地上,只讓人暖融融。
官道上,一輛馬車疾馳,噠噠的馬蹄揚起高高的塵浪。
“還有多久到?!?p> 馬車中,麻布老人緊閉的雙眼睜開,滿是皺紋的臉露出些許不耐煩。
從京城一路疾馳到開陽城,即使用的是一流的漢青馬,同樣顛簸了兩天兩夜。
“啟稟葉長老,還有最多兩個時辰?!?p> 趕車的是個是個紅臉漢子。
“還有兩個時辰?”
葉無堐語氣里不悅之意又濃了幾分。
“為了殺那個小畜竟然要花費老夫竟一周時間,屬實該死?!?p> “其實我倒有些不理解,以屬下拙見,對付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一個不通武學的婦人,隨便找個外門弟子就能解決,何必大小姐勞煩葉長老親自動手?”
紅臉漢子輕輕搖頭。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道理他知道。
可是面對兩個連明勁入品都未達到的普通人,勞煩一位先天罡象境宗師出手,再謹慎也謹慎過頭了吧?
“你不理解就對了,要是能理解還能替老夫趕馬車?”
葉無堐冷冷一笑。
“替葉長老趕車是弟子榮幸,換同門師兄弟來看,是積了不知多少輩子的德,怎么在長老嘴里倒成了苦差事?”
紅臉漢子賠笑道。
“哼?!?p> 葉無堐臉色稍霽,心情好了些許:
“大小姐做事自有安排,我們就不要多嘴了,那小畜雖然威脅不到小姐,但終究礙眼,早日除掉比什么都好。
況且大小姐做事,從出道至今有做錯的嗎?合縱連橫,深謀遠慮,使我玄武門勢力十年來擴張近一半,甚至一舉把渾天門拉下四山六門序列,靠的就是大小姐。”
“唯一需要擔憂的是那位英武侯知道這間事后,真的不會動怒嗎?”
紅臉漢子忽然發(fā)憷,眼里難得的出現(xiàn)些許恐懼:
“長老,你說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兒子啊?”
葉無堐自然知道紅臉漢子所說的“他”是誰,深吸一口氣。
“那位知不知道無所謂,只要所有人都不想他知道就好,至少在其托舉命星前……”
說到后面,葉無堐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他如今也不知道大小姐這次所做到底是對是錯,按他來看,無論那小畜如何如何,難道還能威脅世子的地位?
況且據(jù)他所知,到現(xiàn)在為止,其還是個四體不勤,未通武道的廢物,怎么就容不得了?
非得因為這個,惹惱那位號稱五百年一出英武侯?
他有些擔憂。
此間事未辦成會如何,辦成后,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結(jié)果。
“什么?托舉命星?”
紅臉漢子心中翻起驚濤駭浪,嘴里卻是一言不發(fā),裝作沒聽見,沉默了下來,不時有規(guī)律地甩動馬鞭。
他知道若是今天的談話暴露出去,會引起多大的風波,令多少人眉頭緊蹙,令多少人寢食難安,令多少人人頭落地。
似乎知道自己失言,語罷后葉無堐便閉口不言,稍許后嘆了聲氣。
可就在這時,一聲“吁”,伴隨著漢青馬不安地噴嚏聲,馬車停了下來。
葉無堐心中忽地一突,忽然心血來潮,覺察到似乎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掀開帷幔,只見馬車前,一個玄衣中年人佇立在官道中央,忽然間風停了,馬也不叫了,就連陽光都黯淡了幾分。
這個人他認識。
“沖先生,何至于此?”
葉無堐澀聲道。
“此來無事,只為,請葉長老赴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