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掉下懸崖的那一刻，在肖乾的生命認知中，他必死無疑。
然而，他跟根本來不及悲傷，就被一只手，一把刀，押到了張淮準的面前。
“張大人，你不如殺了我，大家都解脫了。”
肖乾真的玩兒累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疲憊，更多的是心。
張淮準坐在馬背上，一身青綠色的便裝，兩袋劍眉之下，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肖乾。
“肖大人，皇上說了，誰都能死，只有您不行?！?p> 肖乾笑了，只覺得心口一陣惡心。
“是嗎？既然誰都能死，那好，我不死，換一個人死，行嗎？”
張淮準微微皺眉，“肖大人，皇上對您是真的非常器重，您一句話，皇上就殺了自己的小舅子，惹得皇后娘娘上吊自殺未遂，所以，您說話，要慎重?！?p> 肖乾從地上站起來，非常淡定的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慢慢的拿開，那舉著刀的侍衛(wèi)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全神戒備的看著他。
忽然，刀鋒一轉(zhuǎn)，刀刃劃開了肖乾手背上的皮膚，血流出來，滴在地上。
張淮準被嚇了一跳，畢竟，他出發(fā)之前，秦勉是千叮萬囑，一定要毫發(fā)無傷的帶回來。
眼下，這手背劃傷了，算不算毫發(fā)無傷呢？
見他眼神有異，肖乾哼了一聲，“看見沒有，這道疤是老白的命，我跟他八拜之交，同生共死，如今，他死了，這條命我就先記下來，張淮準，你記住，這道疤傷愈之時，就是你償命之日。”
帶著血的手背，在空氣中微微揮手，沒有人敢上前，只能靜靜地站著。
第三次被帶到勤政殿的時候，秦勉有些迷茫了。
說好要毫發(fā)無傷的，怎么還是受了傷呢？
張淮準立刻下跪請罪，原原本本，實事求是的把當時的情況說了一遍，秦勉臉色陰沉，卻也沒有深究，只是象征性的把人打了一頓，都是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人，打幾板子根本不算什么。
大門緊閉，殿內(nèi)除了秦勉和肖乾，連一只蚊子都沒有。
秦勉身著龍袍，慢慢的走過來，“肖先生，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呢，當初扶我上位的是您，如今，公然反叛我的還是您，我真的很不理解，究竟是朕做錯了什么，還是肖先生您，后悔了?！?p> 肖乾昂著頭，迎上秦勉凌厲的目光，淡然一笑，“當初扶你上位，是因為我覺得你應(yīng)該是個好皇帝，可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歷史的必然，永遠不會改變。我以為我把一個暴君扼殺在了搖籃里，卻不曾想，這個被我親自送上皇帝寶座的人，才是真正的天下暴君，你疑心天下，喪心病狂，一句話，坑殺十萬學(xué)子，焚書坑儒，原來是你的劇本，我真的恨，恨你，更恨我自己?！?p> 秦勉靜靜地站在那里，他在想什么，肖乾不知道，但肖乾能肯定，白羽用性命保下來的蓉城三萬百姓，九成以上是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費勁心力，死里逃生，結(jié)果竟然是這個結(jié)果，
他，親手，把一個青春版的秦始皇，給輔佐上位了。
只因一句話，一個謠言，這個年僅二十二歲的小皇帝，竟然坑殺......十萬......
肖乾渾身脫力的坐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然后被侍衛(wèi)帶去了東苑。
那是曾經(jīng)的軍機處，也是肖乾改建的，是秦思南在宮里加班兒的時候，臨時住的地方。
當然，那個時候，一起住在這里的還有白羽和他自己。
大秦三劍客，是肖乾最引以為傲的成就。
只可惜，短短三年，物是人非了......
勤政殿的偏殿，是臨時改建的冬暖閣，有地?zé)?，二十四小時供暖，這是肖乾當初的設(shè)計。
方卓是總管，也是肖乾的心腹，只不過，皇權(quán)在上，縱然他有心，也無力。
黃金糕，芙蓉餅，玫瑰酥。
一盤一盤的精致糕點擺在桌子上，均一口未動。
方總管無奈嘆息一聲，走上前，又把晚飯從食盒里拿出來，一道一道的擺上。
“肖大人，皇上說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肖先生心懷天下，總不至于蠢到把自己活活餓死吧?！?p> 肖乾聽了，噗嗤一笑，笑的方總管心里發(fā)毛。
“哈哈哈......方總管，這話原本是我勸皇上的，怎么，他現(xiàn)在很害怕我死了嗎？“
方卓沒什么表情，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陌咽澈欣锏娘埐藬[好，然后又把撤下來的四盤糕點放在食盒里，默默地離開了房間。
回到冬暖閣，他跪在地上向秦勉復(fù)命，“皇上，肖大人一口沒吃，四盤糕點全封不動的退了回來?！?p> 秦勉正在看奏折，聽到這話，眼珠微微動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一個地方，青州。
他不動聲色的拿起筆，在“青州”這個地名上畫了一個圈，然后，又打了一個對勾。
奏折被扔在方卓的腳邊，“告訴肖大人，青州我還給他，但是，人，不留?！?p> 方卓心里咯噔一下，心里也不是滋味。
哆哆嗦嗦的帶著奏折回到東苑，肖乾正在吃飯，他是個堅強樂觀主義者，餓死自己這么不劃算的事兒，他才不會干呢。
可是，這飯吃到一半，看見方卓臉色超級難看走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蒙了。
“方總管，你干什么？”
方卓是個聰明人，知道肖乾是個心明敞亮的主子，自然也不用隱瞞，連語言修飾都不用做。
奏折雙手呈上，轉(zhuǎn)述了秦勉的原話。
城池還給你，人，一個不留。
這話，無疑是在告訴肖乾，你的一舉一動，關(guān)系著幾千幾萬人的性命，你的一句話，一座城很可能就會因此而陪葬。
肖乾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活著就是個禍害。
可是，他死不了。
不死之身的設(shè)定，注定讓他必須走完整個人生。
“他這是要逼瘋我還是要軟禁我?！毙で炊潇o下來。
他的眼睛并不大，卻非常亮眼，曾經(jīng)白羽說過，他的黑眼珠比一般人顏色要深，算命的也說過，他的命格是大起大落，瞎眼的老婆婆也告訴過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這天下，注定會風(fēng)云變幻。
方卓縱然知道秦勉的意思，但也不能說出來，他相信，肖乾自己也是知道的。
“我要人，我要這些人活著。”肖乾看著手里的奏折，情緒上第一次爆發(fā)。
方卓只是低著頭跪在那里，一言不發(fā)，他沒資格說話。
但是，門外的人，有。
秦勉一邊走一邊說：“一座城就是一個小國，這是肖先生對我說的，青州是李青的天下，他謀逆造反，青州百姓一呼而應(yīng)，肖先生你也說過，得民心者的天下，李青如此深得民心，試問，如果我留下這一城的人，不就等于是留下一個禍根，等著他們慢慢壯大，然后在推舉出來一個李青，再來一次臨清關(guān)的血戰(zhàn)？”
肖乾道：“皇上你也說了，臨清關(guān)血戰(zhàn)，雙方死傷無數(shù)，李青的部下都是來自青州城內(nèi)的青壯年，一場戰(zhàn)役，全軍覆沒，那城里活下來的青壯年，也被您一道圣旨盡數(shù)誅殺，這些還不算，懷了孕的女子，您也一并全部燒死，如今，青州城內(nèi)留下的，全是老弱婦孺，他們都是親眼見證自己親人死亡的可憐人，他們真的怕了，你就不能讓他們有一條活路嗎？”
秦勉聽后，表情淡淡的坐在圓桌旁邊的圓凳上，看了眼肖乾碗里的吃剩下的白米飯，說道：“民以食為天，肖先生還是多吃一些吧，朕還指望著你幫我治理國家。“
“方總管，從今天開始，肖大人的一切飲食起居都交給你負責(zé)，如果肖先生有任何閃失，第一個死的就是你，無論對錯?！?p> 皇帝金口玉言，不管這話是不是人話，那就是圣旨。
方卓心里苦啊，肖乾心里氣啊。
可是，又能怎么樣呢？
方卓委屈巴巴，可憐兮兮的看著肖乾，那意思是說，肖大人，老奴的命，就在你手上了。
而肖乾呢，他死就等于別人也跟著死，什么一死了之，什么以謝天下，都滾蛋吧，都他么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