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沫沒有吭聲。
羽沫媽雖然不死心，但曉得女兒脾氣擰，也知趣地沒有再提。
第二天上課放學，剛走到盲校二樓樓梯拐角處。
“是你嗎？嗯？”那聲音比上次明朗了許多。
她嚇了一跳，猶豫著，還是輕聲答了句“是我?！?p> “你怎么不問問我是怎么猜出來的？”他笑嘻嘻的，等了會兒，感覺到她一直沉默，就又信口笑道:“我能聽出你的心跳。”
她“嘁”了一聲，知道他胡說，還是微笑了。
“這是你的發(fā)卡嗎？一朵小百合花？”他的聲音低沉溫和，果然很好聽。
“我說怎么找不到了，原來昨天落這里了？估計我摔倒時掉的。你替我收起來的嗎？謝謝你啊?！彼蜌庵?，伸手去接。
他卻抬起手腕，繞過她修長的脖子，摸索著替她把一頭黑亮的長發(fā)扎好，口里笑道：“你的頭發(fā)怎么這么好聞？這么滑，這么密，都養(yǎng)這么長了，留了很久？”
羽沫吃了一驚，一時也忘了躲避：“你看得見？”
“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瘦瘦的，這么高，很漂亮?！?p> “模糊的影子？都能很漂亮？你可真會說話?！庇鹉Φ?，和他一起并肩往樓下走，“有多模糊呢，是象站在濃重的霧里嗎？”羽沫好奇，歪著頭問，
“是啊，有時也覺得象是在一個模模糊糊的夢里?！彼p嘆了聲。
她暗自驚訝，發(fā)現(xiàn)他的方向感非常好，在街上走得輕松自然。他步子又大又穩(wěn)，她跟著他走，有點像小時候牽著爺爺?shù)囊陆巧辖仲I糖，心里自自然然就生出幾分踏實。
“我走得快？”他聽見她微微氣喘，放慢了速度。
“你認路的能力挺強。”她真心地羨慕。
“可能因為我從很小眼睛就不大好吧，慢慢習慣了，這條路又這么熟，我喜歡槐樹街，從來走在這里都感到踏實?！彼猿暗匦α寺?，很輕，“你走在街上有點害怕，是嗎？”
羽沫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沉默了會，步子變得小了許多，也慢了許多，“和我走在一起，也害怕嗎？”
羽沫想了想：“好像好很多。”
他低聲笑，羽沫覺得他的笑聲低沉爽朗，親昵溫和，別有一種感染力，不禁也微微翹起了嘴角。
“你平時除了來上課，閑下來都做什么消遣？”
“我以前愛看書?，F(xiàn)在不怎么看了。偶爾聽聽，有語音朗讀的?！?p> “喜歡聽什么呢？”
“小說唄。偶爾也聽聽心理學方面的，覺得有意思。你呢？”
“我？你猜猜看?！?p> “那怎么好猜？”
“我以前也愛看書，現(xiàn)在也偶爾聽聽心理學方面的，覺得很有幫助。嗯，你覺得我們倆是不是很像？”他笑道。
“切，”羽沫笑，“我覺得你很無聊呢?！?p> “我以前不算太愛看書。我愛打拳，不好意思，沒嚇著你吧?！彼p笑，“開頭都是我哥逼的，他總怕我因為眼睛不好受人欺負。其實我因為學打拳反而受了好多罪呢。只好越練越努力，覺得不打回來太吃虧了?！彼χ葎澚讼?。又把胳膊伸過來，笑，“你摸摸看？”
羽沫輕輕碰了一下，笑道：“真跟石頭一樣硬啊。”又假裝拍拍胸口，“我可怕愛打架的了?！?p> “沒有人欺負我，從不打架的。什么叫愛打架??？是會打拳，”他笑，虛擬著又比劃了下，“很厲害的?！?p> “吹唄。”羽沫笑，“你怎么好意思，打架這叫啥愛好??？”
“這不算愛好啊？那我想想，我歌唱得也特別好。”
“哎喲，你可真，真不謙虛。”羽沫笑。
“那你唱得好了？唱來聽聽。”
“憑什么？”羽沫笑，“我才不呢?！?p> “你小心點，”他忽地拉起她的手，羽沫急忙甩，他停下腳步，溫聲說，“這是路口，偶爾車會多。你走在街上不是害怕嗎？我牽你過去啊。”
羽沫不肯接話，悄悄往后收手，只是他的手溫厚寬大，緊緊握住了，慢慢往前走，心里沒來由地生出幾分踏實，也就任由他牽著過了街口。
”剛才說到哪了？”過了街口，他松開她的手，笑道，“哦，你夸口說你會唱歌來著。”
“我才沒有夸口呢。是你……”羽沫把剛才他牽過的手插到口袋里，說不清地有點小尷尬。
“可你嫌棄我唱的不好呢。所以，我猜你一定會唱，而且還唱得特好。哪天我請你去唱歌？”
羽沫沒吭聲。
兩人接著并肩走。
“我小時候爸媽工作很忙，經(jīng)常出差，很少回家，我眼睛出問題的時侯他們還以為是近視，后來耽誤了……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你呢？”
她站住，忽然心中就涌起一絲厭煩，厭煩這個人的冒失，或許更厭煩這個話題的沉重，有什么可說的呢，關(guān)于那場事故，那些疼痛的過往？
她淡淡地說:“往前面再一拐，我就快到家了。你住哪里，不回家嗎？”
“我應該前面路口就拐的。想和你聊聊天，順路送送你。說著說著就走了這么遠?！彼坪鯖]太在意她情緒上的小變化，笑道，“那你路上小心點。你走路可愛走神呢，這樣不大安全，專心地走路，好不好？”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她又嚇了一跳，含糊地“嗯”了一聲，低了頭獨自往前走。
他似乎沒有再動，一直靜靜地站在原地，羽沫覺得心里生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第二天，她沒有走右面的樓梯。雖然暗自嘲笑自己荒唐，不過是還個發(fā)卡，人家也未必等在那里。自己這樣故意地悄悄躲開，倒像是自己心里先怎么樣了。
她嘆口氣，她心里又能怎么樣呢，只要是個健全的人，老實一點，本分一點，有份工作，她就應該知足了，她要活下去不是嗎？而且希望盡量活得不艱難些。那樣媽也會很滿足的。
晚上她媽的老姊妹溫晴阿姨又來串門，兩人坐在院里花架下閑話家常，不過是誰家孩子出國了，誰家孩子結(jié)了又離了，誰家又有第三代了。
羽沫站在廚房里洗著碗，收拾臺面，她什么家務都能做得得心應手，這離不開老媽幾年來辛苦的訓練和她要強的個性。
“我們上周日去西山郊游去了，山清水秀的，可好了。我?guī)Я诵┳约鹤龅纳忱?，玉敏帶了些她小院里種的西紅柿、黃瓜，還有老喬他們也去了，大家喊你，你怎么也不去呢？”
“一群老頭、老太太的湊一起，都老胳膊老腿的可去爬什么山??？我膝蓋不行了，走平地時間長了還疼呢。大家都還好吧？”
“西山不高，空氣還好，也都沒上去，山腳下轉(zhuǎn)轉(zhuǎn)。都是些空巢的孤單老家伙，大家湊在一起，不就圖個熱鬧，大家說說話么。淑云的老伴突發(fā)腦溢血走了，前后不到兩個小時，沒受罪。倒把淑云閃著了，哭得犯了心絞痛，住院了?！?p> “呦，怎么會這樣？哪天你得空，咱倆得約著去看看她?！庇鹉瓔寚@了口氣。
“我也這么想著呢。還有下周玉敏要回德國了。有個送別宴，不過是大家想聚聚的一個借口，你也來吧。”
“行。她兒子讀完碩士決定留那邊了？”
“可不么。說那外國兒媳婦懷上第二胎了，也快生了，這次玉敏得長住，幾年也未必回來。玉敏說那媳婦特不愛搭理人，在那邊一年到頭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也郁悶。”
“人老了，怕孤單。還是找兒子去好，畢竟親人在身邊?！?p> 羽沫洗了水果，切成薄片，端了過來，“溫姨，嘗嘗這個瓜，說是早上剛摘的，新鮮還甜?！?p> 溫姨見了她就高興，招呼她坐下：“哪個說甜，也甜不過我們羽沫。你這孩子，心靈手巧，善良又漂亮，溫姨就希罕你?？熳?，一塊吃?！?p> “我還燒著開水呢，等一會沏了茶，就過來陪您說話?！庇鹉χ压P放下，走開。
“這是羽沫切的？真能干啊，你這閨女真好?！?p> “好是好，這幾年什么家務都學著干了。就可惜這眼睛啊，”羽沫媽微皺眉，輕聲說，“我剛一聽你說淑云老伴的事，我就更害怕了，萬一哪天我……這羽沫一天沒個好歸宿，我是一天放不下這顆心?！?p> “別瞎說，”溫晴忙攔住，“羽沫多漂亮啊，年紀又小，還怕找不到好人家？但是也不能拖著不考慮了?！?p> “我就怕她年齡大了，不好找。誰愿意找個老大不小，又眼睛不太好的談婚論嫁呢。可我又不敢太催，怕傷她自尊心。你勸勸吧。”
“你也別太著急了，羽沫真的不愁嫁啊?！?p> “嗐，你別寬我心了。你勸勸她去?！?p> “好，好，”溫晴拍了拍羽沫媽的手，揚聲喊，“羽沫呢？過來和溫姨坐這說說話?！?p> 羽沫沏了茶，坐下。
“羽沫真是大姑娘了哈”，溫晴看了眼羽沫媽，“你媽吧，可操心你了，溫姨也真是真心喜歡你。那什么？你還記得玉敏阿姨嗎？玉敏阿姨也惦記你呢，說了好幾次想把她外甥介紹給你呢。”說著眼晴在她母女身上來回轉(zhuǎn)了兩圈。
羽沫媽微皺了眉，沖溫晴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女大不由娘啊。
溫晴明白，心里疼愛羽沫還是想勸勸，拉過羽沫的手，笑道：“瞧我們羽沫這手長得多好看，我要有兒子一定把這好姑娘領(lǐng)回家。可惜溫姨沒這福氣。雖說你年齡還小，可女孩青春沒幾年，早打算，多見見，才容易碰上可心兒的。你說阿姨說得在理不？”
羽沫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輕聲說：“我知道您心里疼我，您看哪天合適，就先定個時間見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