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街到處高樓林立,和她年少時的記憶已大相徑庭,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東海按摩館。鋪面不是很大,裝修也已顯老舊,白墻灰瓦,綠漆門窗,門口一溜幾大盆青蔥的半人高的植物,寬闊的葉子蒼翠欲滴,小店鬧中取靜竟還有幾分古樸淡雅。
她的腿軟的幾乎不聽使喚,心頭怦怦亂跳,越是走近小店越是說不出的害怕,突然間剎住了腳步,她微張著嘴,瞇起了眼,目光爍爍,隔了那明凈的窗子,只遠遠的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身影,那是她嫁了五年的丈夫,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蕭東海。
羽沫閉了眼,嘴角輕顫,淚水撲簌簌的滾落。原來寶玉第一次看到黛玉時說“這個妹妹我見過”,竟然是真的。要不然何以這個身影竟如此地眼熟,如此的親切和溫暖,與她一路上在心中描摹的樣子不差毫離。高瘦的身形,黑硬的頭發(fā),寬寬的肩膀,骨節(jié)分明的寬大手掌。
東海轉(zhuǎn)過身來,那親吻過無數(shù)遍的唇還是那樣薄,他低頭和身邊的人輕聲交代什么,一側(cè)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個不羈的笑容。下巴方方正正,鼻梁高挺,只是眉毛比想象的還要濃黑,墨染般斜插入鬢。他帶了厚眼鏡,行動輕松自如,只是神情卻似有些幾分孤傲冷淡。
羽沫心緒潮涌,再也沒有力氣挪動腳步,穩(wěn)了穩(wěn)心神,蹭到大槐樹下,找到那把椅子,扶了樹慢慢坐下。
那年的那天,自己被媽媽趕出了家門,就在這里,東海把自己攬入懷中,承諾相守一生。當時她眼不能視物,心中卻明月高懸,只覺得幕天席地,這世上只剩了他們二人,地老天荒不過如此。
眼前卻是華燈初上,街上人來人往,一片喧攘繁華,往事歷歷在目,卻又恍如夢中了。
羽沫就這樣一直呆呆地坐著,腦中一片空白,心中卻翻涌著萬語千言。一會兒見了面,她和東海先說什么呢?她不知道,她現(xiàn)在只想靜靜地等著他,等著他工作完了,等著和他手挽著手一起慢慢地走回他們自己的家。無意識地,她沖著這漸濃的夜色傻傻微笑,這夜色怎么這么美,以前不知道,原來夜色是這么適合與愛人散步呢。
夜色漸迷離,一朵雪白的槐樹花悄悄飄落,散發(fā)出恬淡的香氣。
羽沫伸出手,花兒落入掌心,歡喜漫上心頭。她彎腰拾起幾粒小石頭,朝樹上砍去,槐花飄飄蕩蕩輕舞,她伸手靈巧地接住,一朵又一朵,盛開在她手心里。
玩得專注,忽一側(cè)身,竟被嚇了一跳,不知什么時候起,東海已安安靜靜地站在不遠處,面朝向她,那神態(tài)宛如在深情地注視。
“你做什么嚇我!”她拍了拍手,薄嗔輕笑。心中絲絲縷縷滿是喜悅纏綿,只想討好眼前的男人,跑過去,踮起了腳尖,“我愛,我回來了?!甭曇粑⑷?,甜膩嬌憨。
東海卻一動沒動,抿緊了薄唇,雙眉輕蹙,樹影斑駁,他就那么孤單地站著,神情竟似有幾分難過,路燈拉長了他的身影,地上漆黑一團。
羽沫有些奇怪,東海低頭,已挽起她的手臂,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回來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p> “哪里還用你去接?”羽沫兩手抱了他的胳膊,讓他輕拖著自己走,一副嬌嬌的模樣。
“也是啊,哪里還用我去接,”東海低聲笑,“我剛才走近你時,你沒聽出來我的腳步聲?”
“我正聚精會神地找槐樹花呢,我小時候最喜歡這么玩?!?p> “我知道的?!睎|海問,“你今天去接岸岸了嗎?”
“我日思夜想,夜想日思,第一眼要看到的人——是你。”
東海松了羽沫的手,退開兩步站住,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煙,吸了小半支,自嘲地笑了聲:“結(jié)婚快五年了,還要讓你受這份打擊。陌生嗎?”
“我要是能看見,我都不敢嫁給你?!庇鹉室饪鋸埩苏Z氣。
東海掐滅了煙,把兩手放進褲兜里輕握了拳,挑了挑眉,等著她繼續(xù)說,但已是臉色發(fā)青,連嘴角的笑容也僵硬勉強了許多,顯然是真的被打擊到了。
羽沫心中有了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感覺,小樣的,這么久沒見了,剛才連吻她一下都不肯?!澳銕浰懒耍迥昵拔沂且宦犵娗?,今天是一見傾心,我咋這命好呢,你說是不是,老公?”
東海無法自已,伸臂攬了她,就著她湊過來的唇輕輕碰了一下。
羽沫踮著腳尖,不依不饒,東海推她,笑:“街上呢。”
羽沫笑:“那你求饒。”
“女俠饒命。”
兩個人就又挽了手慢慢前行,東海捏捏她手腕,笑:“沫沫,我有時侯是真心覺得你這位女俠功夫了得。傷人時那叫百發(fā)百中,哄人時又招招見血。”
“還會好好用成語嗎?”羽沫微笑,從包里拿出那條精心挑選的灰色羊絨圍巾,替東海圍好,退了兩步,歪著頭看,“你媳婦的審美,真心不錯?!?p> 取下來,又拿著圍巾在他手背上輕蹭:“雨天灰,顏色又安靜又柔和。我喜歡它的手感,你摸摸看,喜歡么?今年冬天你每天都要圍著它?!?p> “好?!睎|海輕輕摩挲著,“又柔軟又溫暖,象沫沫的心思一樣可愛。有了它,今年冬天應該不會那么冷了。”
羽沫邊走邊瞇著眼打量周圍的小店,夜里的槐樹街上更顯繁華:“你好像不怎么喜歡過冬天,為什么?”
“小時候,我媽顧不過來我們,我又貪長,過冬的時候,衣服常常短了,胳膊和腿總有一大截凍在外面,我就討厭過冬天,因為特別冷,從心里就冷?!?p> “那你以后冬天要想穿得暖和,心里不冷,就要好好疼媳婦?!庇鹉^笑著看了東海一眼,又抱了他的腰,小聲說,“你呢,你只許對我一個人好;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是真心。我開心時,你要陪我開心;我不開心時,你要哄我開心……”
羽沫聽見東海輕笑,推他:“笑什么?”
“像哪部泡沫劇的臺詞,特別耳熟。你這么無聊啊,背得還挺流暢。”
羽沫也笑:“要你管?反正你要好好疼我,否則冬天到了,我也不給你買衣服穿。求饒我也不依。”
東海輕輕嘆了口氣,攬住她:“沫沫,如果我哪天做錯了什么,什么時候向你求饒,你都要饒了我,好不好?”
羽沫突然停下來,驚奇地說,“我怎么從來不知道這里還有家花店呢,花好漂亮,可惜太晚了,關門了?!?p> 蕭東海一邊摸出皮夾子,一邊輕輕地敲打窗戶:“老關,老關在么?不好意思啊,關哥,麻煩你給我老婆包束紅玫瑰。沫沫,還是白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