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對三梆子說:“你看看譚大哥,既有文才又懂醫(yī)道,你呢,狗屁不通,為什么不學(xué)著點兒?”
“誰說的?”三梆子不服氣地說:“我也懂醫(yī)道?!?p> “是嗎?”
“說了你也不懂,我是天保的助手,采藥熬湯,望聞問切,樣樣拿得起來放得下,在隴西我救過好幾百個人的性命。”
小菊疑惑地瞅著他,“吹牛皮誰不會……我考考你,打個比方說,我在戰(zhàn)場上被人打暈了,昏迷不醒,你怎么救治?”
“這太容易了,”三梆子得意地說:“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走么……”
“你說誰是肥豬?”小菊一下子火了。
伸手就去拿掃帚。
三梆子趕緊解釋,“你看看……別急,我是打個比方,你這個人怎么跟炸毛雞似的……喂喂,不要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解釋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讓小菊平靜下來。
三梆子一本正經(jīng),“小菊,假如你在戰(zhàn)場上被打暈了,那有個名目,叫做‘假死’,氣閉神游,三魂不定,我和天保哥學(xué)過,這時候,就要采用‘按壓呼吸之法’。”
“什么叫按壓呼吸法?”
“簡單得很,就是手法和嘴法互相配合。我先說手法,將傷員——打比方說,就是你,平放在地面上,用雙手手背交疊,按壓你的胸脯?!?p> “嗯?”
小菊的眼睛豎起來。
三梆子搖頭晃腦,繼續(xù)說:“然后,再配合嘴法,具體步驟呢,就是把我的嘴對準(zhǔn)你的嘴,大口吹氣……”
“放屁,”
小菊勃然大怒,跳起來掄著掃帚,劈頭蓋臉朝三梆子打過去,把三梆子打得嗷嗷直叫,捂著腦袋逃跑……
……
譚天保等人跟著秦良玉,走出懷思園,下山,來到軍營里。
也就是“黑袍白桿兵”的軍營。
官方稱號是“巴中石柱宣尉戍軍”。
這只部隊,漢人苗人彝人僰人羌人……各族人混雜,但是相處非常融洽,并無族間隔閡,而且軍營里陣容齊整,按五色旗分為“青黃赤白黑”五個大營。
從部隊軍容上就看得出來,秦良玉治軍非常嚴(yán)明。
軍營前的演武場上,一位白面短須將領(lǐng),手里拿著一只白臘桿,正率領(lǐng)士兵訓(xùn)練,那將領(lǐng)將一根桿子舞開了,鉤拿挑打,虎虎生風(fēng)。士兵們在青旗指揮下躥蹦跳躍,手里一丈長的白臘桿子揮灑自如,靈活威猛。
譚天保一問,那將領(lǐng)名叫“秦幫屏”,是秦良玉的兄弟。
看著士兵們那龍騰虎躍的模樣,譚天保暗暗點頭,怪不得……一仗就把張獻忠的義軍殺得大敗,白桿兵個個驍勇,武藝精熟,這是一只戰(zhàn)斗力爆棚的軍隊。
可以肯定地說,白桿兵的戰(zhàn)斗力,要強過天下馳名的關(guān)寧鐵騎一大截。
譚天保不禁由衷贊嘆起來:
“天下第一軍?!?p> 秦良玉回過身來,微微一笑,“天保,咱們不敢自夸是天下第一,但是,軍隊?wèi)?yīng)以保境安民,庇佑百姓為己任,為天下蒼生效命,這一點,是我的座右銘,也是咱們白桿兵軍隊的座右銘,我一直以此為驕傲?!?p> “將軍真是國家柱石?!?p> 譚天保并不是奉承,而是發(fā)自肺腑的真心話。
他現(xiàn)在才覺得自己走上了正道。
無論誰當(dāng)皇帝,軍隊得保境安民,這話永遠沒錯,似秦良玉這種將領(lǐng)無論何時何地都應(yīng)該是軍人的楷模。
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張獻忠高迎祥之類的造反作亂的草莽豪杰,雖然叱咤風(fēng)云殺人如麻,但是只能算作是“梟雄”,亂世梟雄。
秦良玉,才能算是英雄。
梟雄易得,英雄難求。
……
秦良玉換了身將軍服,披上軟甲,進入中軍大帳。
一排神態(tài)剽悍的將領(lǐng),列隊站在帳中。
這些人個個勇武精神,從面相上看,也是漢苗混雜,身穿黑袍,厚底輕便麻鞋,有人腰里還系著繩索,那是為了登山便利。
“嗚——”
號角吹了長長一響,這表示中軍帳將軍議事開始了。
中書案上,橫放著一把寶劍,邊角放著一只盛放令牌的竹筒。
秦良玉端坐在中書案后,神情嚴(yán)肅。中軍官開始按冊簿點名,這叫做“點卯”,查找哪位將軍到了沒有,并非主要目的,其實就是個開場儀式。
“孫大明、麻倉收、左支重……”
點到一個名字,就有人大聲回答“有”。帳里一片應(yīng)和之聲。點名已畢,一種威嚴(yán)莊重之氣充盈帳內(nèi)帳外。
秦良玉點點頭,開口說道:“孫大明?!?p> “末將在?!?p> 一員虎背熊腰的將官,上前一步走出隊列,彎腰向秦良玉施禮。
“張獻忠的流寇怎么樣了?”
“回將軍,末將攔阻不力,被賊逃掉了,在畢鐘山口,賊舍命突擊,逃往湖廣方向去了?!?p> 此時譚天保也站在大帳的角落里,作為“隨軍醫(yī)官”本沒資格參加將領(lǐng)們議事,但秦良玉為了讓他熟悉熟悉人頭,特意命他在角落里旁聽。
這時候,他才知道,張獻忠的隊伍已經(jīng)走了。
心里倒放下來。
走了最好,以后自己就脫離義軍吧,與他們再無瓜葛。
端坐中書案后面的秦良玉,拉下臉來,一臉冰霜。
“孫大明,畢鐘山口地勢險要,你手下兵馬也不少,為什么沒有守???”
語氣嚴(yán)峻了。
滿帳內(nèi)鴉雀無聲,氣氛緊張,顯然秦良玉平時治軍極嚴(yán),在將領(lǐng)們當(dāng)中威信極高,因此她一拉拉臉,人人肅然。
孫大明回答:“是末將失職,我只注意了山外大路,以為賊軍必從大路撤退,沒想到他們能翻過雅魯山,付出摔死幾百人馬的代價,從山野小路退走?!?p> 摔死幾百人馬……
譚天保吃了一驚。
看來張獻忠的隊伍實在是被逼無奈了,寧可冒著摔死的危險,翻過險峻的山嶺逃出大巴山區(qū)。
想想一下當(dāng)時的情形,也令人驚駭。
但更令譚天保驚駭?shù)氖牵嚎辞亓加竦囊馑?,是要把張獻忠聚殲在山里的,她對于“放跑”了張獻忠,非常不滿意。孫大明的失誤,顯然是把秦良玉的殲敵計劃打亂了。
果然,秦良玉冷冷地說道:“孫大明,一時失誤,算不上大錯,但是放跑了賊黨,后患無窮,軍法嚴(yán)明,我須饒你不得?!?p> 孫大明躬身說道:“末將愿受刑罰?!?p> 秦良玉把書案上令牌盒的令牌,抽出一支,往前面一扔,喝道:“通告全軍,孫大明貽誤軍機,軍法不容,罰俸半年,打二十軍棍。以儆效尤。”
從旁邊過來幾個衛(wèi)兵,把孫大明帶到帳外。
地上鋪塊“行刑毯”,孫大明趴在上面,一名身強力壯的“刑手”手持五尺長的木棍,開始砸向?qū)O大明的屁股。
旁邊有人專門數(shù)數(shù),“一,二,三……”
“噗,噗,噗,”
大棍子象鎬柄那么粗,打在人身上發(fā)出擊打聲。
孫大明的身子隨著棍子的抽打一起一伏,但是咬牙忍住,一聲不吭。
行刑,有很細致的講究,必須由熟練的“刑手”去打才能保證效果,既能打痛了受刑者,又不至于帶來后果,如果不懂行規(guī),可著勁兒去砸,那不下三五棍子就能把屁股里的骨盆砸爛了,人必死無疑。
打的時候,棍頭一定要著地,這樣擊打的力量就不會集中在人身上,聽著“乒乒”響,實際上屁股受力并不算太重,能夠保持在人身體可承受的范圍內(nèi)。
“十五,二十……”
孫大明被打了二十棍,皮肉破了,血從褲子里滲出來,紅了大腿。他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由兩個衛(wèi)兵架起來,攙扶著。但是自始至終,嘴里一聲都沒吭。
硬漢子。
被攙起來后,還沖著帳內(nèi)拱手施禮,“末將甘心受罰,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