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空,殘月高懸,零星點綴的星塵早已被硝煙嚇得隱退。月光慘白,像是下起了冰霜,灑落在焦黑的森林,空氣變得出其寒冷。
蒂麗婭解下背后那半張羽翼,緩慢地坐到樹下,把背靠在黑色的樹干上,動作很是生硬,像個風(fēng)燭殘年的白發(fā)老人。樹干有點冷。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休息了,至少過去的數(shù)百個小時里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可讓她不留疑慮地休息。在那段時間里,蒂麗婭不是穿梭在刀劍亂舞的戰(zhàn)場,就是快馬加鞭地奔赴戰(zhàn)場,亦或者心憂不安地防范暗殺。從沒有過真正放松的時間??蛇@也是她要做的事情,她回來的目的,并不是拿小命開玩笑。
在這片神秘的大陸上,生活著許多千奇百怪的物種,主要是人族居多,當(dāng)然還有另一個種族,它們主要生活在焦黑色森林里,也就是蒂麗婭所處的這片森林。通體灰白的它們形態(tài)各異且多變,就像是粘土捏制而成,想變成什么樣就變成什么樣。五只蝌蚪似的墨黑色眼睛,具有很強的感光能力,即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也如同白晝。這些眼睛可以游走到身體的每個地方,包括那五根粉紅的外露生殖器,但總有一只眼睛要朝向西方。
它們被稱之為——怪物。這不是它們的名字,它們沒有名字!沒有人給它們?nèi)∶郑?p> 這些怪物是大陸上最古老的種族,至少對這片大陸來說確實如此。它們曾在西南部茂密的奇爾曼森林里奔跑,跳躍,滑行,蠕動,挪動等,用超越大腦所能想像的運動方式在林子里活動。東北部的呵絡(luò)湖,南部的芬特達海彎,東南角的費米斯山脈……它們在大陸每一個角落繁衍生息,數(shù)千年如一日。
直到新物種的出現(xiàn),用火焰或利刃將它們驅(qū)趕,才被迫退到了北部的焦黑色森林。當(dāng)時它們十分脆弱,經(jīng)不起蹂躪,于是退到了森林里。
怪物們被迫逃進焦黑色森林已經(jīng)有數(shù)十萬年了吧!它們無不渴望離開焦黑色森林,再回到那陽光燦爛,令它們垂憐的南方。那是屬于它們的地土,屬于它們的自由。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散落在身上,那是夢一般的感覺。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它們開始擁有智慧,或者說——展露智慧,也許這幾十萬年的光陽只是它們的示弱,現(xiàn)在,它們從瞌睡中醒來了。
蒂麗婭不喜歡歷史,也不感興趣,怪物回不回來和她沒有半點關(guān)系,戰(zhàn)爭對她來說,不過是另一個人的請求,或者說是遺愿,她完全可以留在那遙遠的世界,與自己愛的人、愛她的人一起生活,沒必要以生命為賭注為這即將斷卻的感情而冒險。
她把利刃靠在樹邊,擦拭著蓋住雙腳的巨大淡藍色羽翼。刀是祾沕送她的,來自遙遠世界的武士之刃,上面刻有她的名字,而斷翼則是被斬落的、自己的羽翼。她不愿意丟棄,應(yīng)該是不愿意再與這個世界扯上關(guān)系,于是用皮革將斷翼背在身上,去到哪里就背到哪。最后徹徹底底地離開這個世界,這片大陸。
說起皮革,不得不說的是——那是從死者身上扯下來的。人族并不愿意借她皮革,反而恨不得殺死她。她是惡魔,預(yù)言是這樣說的。
就在一個月前,她險些死于人族的箭矢之下。
當(dāng)時,蒂麗婭想穿過西北部的冰雪城,越過永恒冰窟。那是一條永遠冰封著的大裂谷,只是被人們稱為冰窟才有種叫法。隨后直徑穿過死湖,繞到焦黑色森林的后面,殺死怪物的王。這是她的計劃,她不認為人族有勝利的可能。
當(dāng)她到達冰雪城時,正值怪物進攻城池,于是設(shè)法混入軍中,隨著軍隊出城與怪物戰(zhàn)斗,借些穿過高聳的城墻,進入荒蕪雪原。
混戰(zhàn)之中,蒂麗婭被飛馳而來的箭矢刺穿左肩,那時她并沒有背著斷翼,而是暫放在一旁,不然箭矢頂多射在斷翼上。起初蒂麗婭還以為是哪個士兵的失手,可當(dāng)她轉(zhuǎn)身看到滿天的燃燒著的箭矢時,她仿佛瞬間失去了知覺——她身份暴露了——這不是失手,是謀殺。幸好蒂麗婭自幼聰慧,巧妙地利用怪物躲過一劫。
箭雨過后,蒂麗婭從怪物的尸體下爬起來,轉(zhuǎn)頭看向背后的城池,鄙夷的目光掃過城墻上每一個士兵。他們已拉滿弓弩,箭矢燃燒著,隨時可以發(fā)射,制造恐怖的漫天箭雨。
對于人族,蒂麗婭只有輕蔑,甚至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因為她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她不會為此而大動肝火——這種事情蒂麗婭早就習(xí)以為常——那樣沒有意義,比起爭執(zhí)和揪斗,自殘更容易達到目的。
蒂麗婭看向左臂,不動聲色地拔下箭支擲于地上,像從稻草人頭上取下帽子甩掉,輕巧地讓人覺得沒有痛苦。她不想看到人族因自己的痛苦而狂笑時的表情,那種令人厭惡到作嘔的表情。之后,蒂麗婭從一具人族尸體上扯下一截皮革,包扎下傷口。
人族也沒有浪費力去射殺蒂麗婭,他們清楚,以剛才的機會都不能將她殺死,那現(xiàn)在更不可能做到,放箭也只能白費時間和力氣。他們高踞在城墻之上,看著蒂麗婭從尸體上扯下皮革,用來包扎傷口,直到她背著斷翼消失在雪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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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黑色森林里,蒂麗婭抬頭看著天空,枝頭間的殘月緩緩移動,藍色的眼眸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她從明月中看到了赤橙色眼睛——祾沕的眼睛。那只傻乎乎的白狼。他是蒂麗婭從昏迷中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生物。他們關(guān)系很好。在某種強烈意識地推動下,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東方,目光穿出森林,飛越茫茫大海,追逐著舊日的足跡(怪物們對太陽的稱呼,它們認為太陽是舊的,月亮是新的),直達遙遠彼岸。那才是她生活的地方,一個可以讓她稱之為“家”的地方。
蒂麗婭對屁股下的大陸沒有絲毫情感可言,即便這是生她養(yǎng)她的大陸。
十九年前,蒂麗婭被預(yù)言說是不祥的惡魔,從一個浪蕩不羈的龍崽變成眾人厭惡的罪人,受到人族敵視,被當(dāng)作祭品,丟進覆蓋著荊棘的枯井??菥湓诮购谏值纳钐帲侨俗逵脕硖幹脨耗в玫?,基本不會使用。當(dāng)時蒂麗婭的龍族年齡不過才六十四歲,相當(dāng)于人族的八歲左右。不難想象,一個八歲小孩能做什么?她連最基本的生存都得不到保障。
可蒂麗婭是幸運的!她真得很幸運。她在枯井里蜷縮成球,以減少身體與荊棘接觸來減少痛疼。在被丟進來之前,蒂麗婭被灌喂過某種煉金藥水,這種藥水可以讓她無法保持龍形,陷入無比虛弱的狀態(tài)。藥效將會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足以她困死在井底。當(dāng)然,人族還是作了兩手準備——蒂麗婭是被鐵鏈捆綁著的。
月光打在井壁上反射到井底,寒冷讓蒂麗婭蜷縮著瑟瑟發(fā)抖,身體不由自主地摩擦荊棘,劃出傷口,以便熱血流出溫暖軀體。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自殘行為,卻成了她消磨時間,獲得溫暖的方法。
為了掩蓋痛苦,麻痹神經(jīng),蒂麗婭決定唱歌,唱一些不像歌的歌,沒有音韻,沒有節(jié)奏,沒有情感,像落難者的哀嚎,像篝火中傳來的烏鴉啼鳴。沒有那個聽眾會認為這是歌。蒂麗婭本來就不會唱歌。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唱歌的(可以說是鬼哭狼嚎吧),可能是無聊至極,想用歌聲來難聽死自己!可她并不想死,死亡是在簡單不過的事情。蒂麗婭不會讓那些盼望自己死去的人如愿以償,這是她全部的倔強。她想象著那些憎恨她的人在見到自己時,那種足以讓他們燒焦頭發(fā)的腦怒,那表情簡直讓蒂麗婭高興。不得不承認,這個莫名的念頭,竟是上天掉下來的希望的稻草。
蒂麗婭每晚都底聲呤唱,她并不認為這可以救她,也許是對命運的不服,再也許是不想坐等死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唱響了生命地低呤。
歌聲從井底飄出,嚇走了啼咕的夜貓子。這種魔鬼般的聲音每晚都會響起,夜貓子都反感了。直到一個星期后,那幾乎無聲的呤唱傳到了一位老人的耳朵里,蒂麗婭才因此得救。
那位老人并不知道蒂麗婭就在井底,甚至不知道蒂麗婭是誰,他只是和以往一樣,去森林里看望一位怪物朋友,卻無意中聽到了類似歌聲的奇怪呤唱。出于對怪物的了解,老人可以肯定,那不是怪物所能發(fā)出聲音,但以老人的經(jīng)驗來看,焦黑色森林里除了自己,幾本不會有其他生物出沒。這位普普通通的老人是極少數(shù)敢獨自出沒在森林里的生物,并不是因為他老,怪物不愿傷害他,而是因為有個怪物朋友照著,其他怪物才不敢傷他,反而避之遠走。這成了老人救助蒂麗婭的保障。
隨后,蒂麗婭被老人收留,安逸的生活了幾年。其間,她除了幫助老人做一些家務(wù),還經(jīng)常和老人去看望那位怪物朋友。她從老人那里知道了很多關(guān)于怪物的事情,也有機會近距離接觸怪物,從而全面的了解它們。當(dāng)然,蒂麗婭了解道最多的,還數(shù)老人和怪物朋友的微妙關(guān)系,就像兩個親密無間的兄弟。
老人家里并不富裕,卻每個星期都會購買一些好吃的去拜訪怪物朋友,給它講故事,陪它聊天。怪物朋友也會時不時的前來看望老人,或者說嘴饞了,想來吃東西,還是白吃白喝那種。
怪物很喜歡老人,同時也很喜歡蒂麗婭。它與蒂麗婭的第一次見面時,就表現(xiàn)出友好和親切,像清風(fēng)對麥田的慰問。
這段時間里,蒂麗婭得知了人族為什么拼死抓她——這全是因為那個預(yù)言。對于星塵會告訴我們未來那種事情,蒂麗婭是不信的,她反而認為那是預(yù)言者的鬼計——他以預(yù)言為由,告訴眾人蒂麗婭是惡魔,從而迫害她??稍谛┲埃冫悑I都不曾知道大陸上存在過這個人,甚至不曾知道有預(yù)言者這個可以未卜先知的職位。預(yù)言者和蒂麗婭根本沒有瓜葛。
即便如此,蒂麗婭還是咽不下那口惡氣。她對預(yù)言者進行了報復(fù)。雖說都是一些不露臉的小刺殺——蒂麗婭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從而牽連到老人。她挺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不至于一個人孤獨流浪。
就這樣,時間一晃,九年已過,包裹著火焰的紙張燃燒殆盡,蒂麗婭終究還是重回到眾人的眼中。為了不連累年邁的老人,蒂麗婭將他帶離了長滿麗瑰花的院落,送到怪物朋友所居住的小草屋那里便悄然離去。這是對老人最好的保護。怪物朋友住在焦黑色森林,如果沒有大規(guī)模的軍隊,人族是不敢踏入森林。
老人再次聽道與蒂麗婭有關(guān)的信息,是在二年后那場東望角海祭。那是預(yù)言者決定并親自主持的一場盛大祭司。這位預(yù)言者便是那個預(yù)言說蒂麗婭是惡魔,是臟物的占星師。他是大陸上最偉大的占星師,接受過國王的親自任職,受萬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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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東望角。
太陽高懸天空,普照著人群擠擠的狹長海岸,慰藍色海洋波光粼粼,宛若明亮的閃光寶石,映照著深藍色天空。
在眾人的歡呼和注視之下,蒂麗婭被兩名壯士押了上來,捆綁在石柱上。
那時的蒂麗婭臉鼻清腫,衣物潰爛,可憎的傷痕在她身上放肆繪畫。也不知道這兩年里,她都經(jīng)歷了什么,才使得那清澈的眼眸灰暗至連陽光都無法照亮。沒有那個人會認為那呆滯的眼睛也曾發(fā)著光芒,就像那枯井中的奇怪呤唱,沒有人會認為那是歌聲。
蒂麗婭低垂著頭,眼皮沉重的遮蓋住半個眼睛,她沒有直視岸邊高聲呼喊的俗人,也沒有那個“奴隸”能通過眼睛來告知世界:我是無罪的!
失去希望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這樣的人已經(jīng)丟失了生活的勇氣,甚至生活的方法。
一翻冒似神圣地詠誦之后,預(yù)言者用藤鞭將蒂麗婭抽打了四十二下(只有第一下和最后一下是由預(yù)言者親自抽打,其于的四十下由一位年輕力壯的屠夫代替完成)。說是屠夫其實不然,他還是很同情蒂麗婭的。抽打時屠夫有意的減輕了力度,這個蒂麗婭可以感覺得出來。這也是她看向屠夫的原因。
鞭打過后,蒂麗婭艱難地呼吸著令人作嘔的腐臭空氣,聆聽著達到頂峰的歡呼……
結(jié)束了嗎?不,還沒有。
緊接著,蒂麗婭被扒去了僅有的、可憐的衣物,在枷鎖的牽扯下進行游行。當(dāng)時的蒂麗婭可以說是被拖著起走完的。她仰頭看著天空,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灰暗的世界只有惡魔在叫喊,它們躲在丑陋的云中嘲諷蒂麗婭。
石塊、謾罵、唾沫……這是游行過程中蒂麗婭所收到的東西。她被一些污穢之人用刀具在身上劃下傷口。難以想象,這些烏合之眾都不曾與蒂麗婭有過牽扯,而他們的得憎恨與厭惡,全都源于“惡魔”這無法證實的預(yù)言。
一個雌性受到這樣的恥辱,真不知道她要怎么活下去。
游行剛結(jié)束,蒂麗婭便再無支撐身體的力氣,昏倒在地上。太陽灼燒著她的身體,像在暴曬一具干尸。隨后被帶上木筏,捆在事先立好的木柱上。用的是麻繩而非鐵鎖。
預(yù)言者用一種紅色的辣性藥物在蒂麗婭裸露的身體寫下奇怪的文字,經(jīng)過歌誦和祈福,將木筏推離岸邊。海祭這才結(jié)束結(jié)束。
昏厥中的蒂麗婭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就連游行如時結(jié)束都不清楚。慶幸,昏迷是除了死亡之處最好的“解脫”,這樣,蒂麗婭就感受不到藥物刺激傷口時帶來的巨大痛苦——她的傷口遍布全身。在木筏離開海岸,漂向茫茫大海時,岸灘有人向她招手,這是蒂麗婭所不知道的。那人戴著陶制的面具,墨色長袍盡顯颯爽英姿。他極目眺望,目送蒂麗婭遠去,消失于海平面之外。他微笑著似乎在等待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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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蒂麗婭靠在樹下,斷翼蓋住半個身子。雖然不知道她是時候睡覺,但從她沉醉的表情中不難猜出——她正在做一個很美好的夢。
蒂麗婭絕無可能知道,她被推離海岸后發(fā)生了什么。她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漁叔家的床上了。漁叔是蒂麗婭對救她的漁民的稱呼。
木筏在海面上漂泊,盤旋在頭頂?shù)臒┤硕d鷲等待進食,卻被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給攪和,數(shù)日的耐心等待頓時化為泡影。剩下的事情,是蒂麗婭所知道的——她是以漁叔那里聽來的。
蒂麗婭落入海里,隨著洋流漂蕩在海面上,被出海捕魚的漁叔發(fā)現(xiàn)救起,帶回了家里。漁夫?qū)磲t(yī)者為蒂麗婭治療。
“活著已是上天的仁義”。這是醫(yī)者對蒂麗婭的第一反應(yīng)。
在醫(yī)者的一翻周折下,蒂麗婭保住了性命,陷入長時間的昏迷。醫(yī)者建議以灌喂純液體營養(yǎng)物質(zhì)的方法來保證身體對營養(yǎng)物質(zhì)的需求。
醫(yī)者的提議自然會被接受,但由于這是一種新發(fā)明的方法,因此還是要由醫(yī)者自己動手——其他人都不會。
蒂麗婭一共昏迷了七十四天(從漁叔發(fā)現(xiàn)她開始算起)。在這七十四天里,主要由祾沕進行照顧;醫(yī)者每兩天來灌喂一次;漁叔和漁姨出海捕魚,以維持生計;草藥是村子里的人和獸人一起幫忙采集。大家都很樂意幫助蒂麗婭。
剛醒來時,蒂麗婭還處于一種木納的呆滯狀態(tài)。簡直是一塊木頭,從早到晚就會抱著膝蓋,蜷縮在墻壁角,以灰暗的雙目注視著地面。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大家的開導(dǎo),她才漸漸的找回遺失的生活的方法,融入這個新的大家庭。
新的大家庭是一個人類與獸人(多為雙足獸人)和諧生活的小村落,位于一片未知大陸,被茂密而古老的森林所包圍,西部比較近海,氣候宜合。在這生活幾乎沒有憂愁,不用食物和住處所煩惱,沒有所謂的忙不完的煩人工作。這里的每個人或者獸人,都從事著自己喜歡的事情,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安靜和祥和是這里的??汀?p> 安逸的外圍是危險的棲息。古森林里生活著一些無法溝通的野獸,它們會時不時地進攻村子,殺死村民,并搶走食物。但也不必過于擔(dān)心,村子外圍設(shè)有崗哨,可以提前知道野獸的行動,做好防范。每當(dāng)野獸進攻村子,強壯的獸人和人類會主動拿起武器,承擔(dān)保衛(wèi)責(zé)任。
村里還有一個探索小隊,主要負責(zé)探索古森林,已便日后村子的擴建。蒂麗婭就是探索小隊的一員。通常情況下,她會和祾沕一起幫漁姨做家務(wù),偶而學(xué)習(xí)一些技巧,以備不時之需。
這就是蒂麗婭的生活。月光明亮的仲夏之夜與祾沕在林子里漫游;白雪皚皚的林間與大家一起圍火長談……
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五年,被一封來自大海對面的淡藍色螢光書信給切斷。
蒂麗婭從信中得知,那個把自己從枯井里救出來的老人去世了,怪物朋友想請她回去參加匯璨(怪物對葬禮的稱呼,只有地位高貴的怪物才有匯璨)。蒂麗婭猶豫了幾天,在情感的催動下決定回去參加匯璨。她不想讓老人傷心,她也曾是老人的孩子。
蒂麗婭以出海闖蕩為由,從漁叔那里借了一艘小漁船,在一個夜晚與祾沕告別。當(dāng)時,蒂麗婭手指西方,說道:“當(dāng)舊日和新月一同浮于海平面時,我便會歸來,與你共度仲夏之夜。”這并不是她隨口亂說,哄騙祾沕的謊言,而是她的誓言,對新生活的誓言。
祾沕并不知道舊日和新月指的是什么,但他很信任蒂麗婭,所以沒有隨她出海,而是每晚眺望西方,盼望蒂麗婭能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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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藍色螢光信書幻化成一只飛鳥,帶著淡藍色流光飛回遙遠故土,留下慧星的尾跡。上岸后,蒂麗婭直接龍化,朝老人家飛去。
她之所以不直接飛回故土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是——她不確定會發(fā)生什么,也不想讓大家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蒂麗婭從不跟其他生物講她過去的故事,就連祾沕也沒有。用她的話來說:“蒂麗婭出生在八年前的海上?!?p> 回到老人家后,她只看到被火焰燒得焦黑的廢墟,方圓十公里的廢墟。當(dāng)時蒂麗婭并不知道,老人的死競與她有關(guān)。她在老人家的廢墟上找了好一會兒,只找到一張淡藍色螢火信紙,上面這樣寫道:
歡迎回來!
蒂麗婭,親愛的朋友,當(dāng)你看到這張紙時,我很不幸的告訴你,匯璨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以人族的方式給老人立了墓碑,就在老人常去的信天樹下,一個很美的地方。希望你能去看看。
還有啊,我們發(fā)動了戰(zhàn)爭,王認為時機已經(jīng)成熟。我們對人族有了足夠多的了解和學(xué)習(xí),可以讓我們離開死林(焦黑色森林),回到陽光下的自由之地——南方。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老人希望你給戰(zhàn)爭一個合適的結(jié)果,這是我叫你回來的原因。
我們還會見面的,蒂麗婭。我希望我看到一個健全的你。
你的怪物朋友——柏。
蒂麗婭翻看了信紙的背面——一張地圖,上面標記了信天樹的位置,還標記了一條極其隱蔽的安全路線??吹桨刂贫ǖ木€路,蒂麗婭很是驚訝,它完全繞開戰(zhàn)區(qū),規(guī)避了人族的視野;完美的利用她會飛這一特點,又不用長時間飛行。沒有過多的迂回曲折,可以直接到達信天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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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林里,蒂麗婭在樹下小睡了一會兒,就背著斷翼開始游走、尋找。翼尖摩擦著地面細細作響。她已經(jīng)去祭拜過老人,還守喪近兩個多月,講了很多有關(guān)自己的故事——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同時,蒂麗婭也是思考了很久,才下定心要完成這份遺愿。她想以為救贖,從而斷絕她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
離開時,蒂麗婭從墓碑上敲下了一塊石頭——她想在另一個世界立一塊同樣的墓碑。
現(xiàn)在,她必須抓緊時間了。從離開信天樹起,已經(jīng)過去了二年多的時間,距離舊日和新月交接(一種自然景象,舊日落下的同時新月升起)還有三個月左右,跨海返回需要近一個用月的時,在減去前住海岸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蒂麗婭背著斷翼在林子里起動,,翼尖摩擦著地面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F(xiàn)在正直午夜,月光很亮,也很冷,樹影投在地上張狂且猙獰,像丑惡無比的魔鬼。
這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什么怪物,這讓蒂麗婭很難理解,也許都參戰(zhàn)去了吧!還是說——怪物避之不理!
如果是后者,蒂麗婭不可能不想九個月前被人族圍殺時的情景。她就是在那時被斬斷羽翼的。當(dāng)時要不是怪物突然出現(xiàn),蒂麗婭肯定會死于利刃之下。奇怪也就奇怪在這里,怪物對蒂麗婭視而不見,從而給了她逃脫的機會。
她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現(xiàn)在也一樣不懂。
在林子里轉(zhuǎn)喲了好一會兒,除了夜貓子的啼咕,什么也沒有,這讓蒂麗婭不自覺的懷念起那長滿螢光植物的古森林。
蒂麗婭繼續(xù)走著,寄希望于渺茫的時運。她在空氣中嗅到一絲惡臭,那像是肉類腐爛后的氣味。蒂麗婭轉(zhuǎn)而尋著氣味走去,反正都是漫無目的地游走,不妨一探究竟。
隨著腳步的深入,氣味愈來愈濃。對這條陌生的道路,蒂麗婭有種難以言繪的熟悉感。她可以肯定自己來過,可就是絲毫也想不起來。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持續(xù)了很久,直到她看到惡臭氣味的源頭——一口長滿荊棘的枯井!
那就是十九年前的荊棘枯井,它還和以前一樣,暗紫色荊棘纏繞著石磚堆徹的井口,月光從井口打入,灰黑色井壁銀光閃閃,荒涼破敗之景亦如昨日。這讓蒂麗婭看到了蜷縮在井底瑟瑟發(fā)抖的自己,那個無助而渺小得令蒂麗婭憎恨。
在惡臭的牽引和好奇心的驅(qū)動下,蒂麗婭走向那口桔井,視探性地看了看井底,原本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哀傷。她看到了堆滿半個枯井的腐爛頭顱。不記其數(shù)的頭顱堆疊在井底,未知的黑色污潰像是沼澤地里的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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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對生命逝世的哀痛,蒂麗婭輕手輕腳的離開井口,她沒有為逝者哀悼,只是純粹的不想驚擾。
一抹急促地喘息吸引了蒂麗婭的注意,她將目光從枯井移開,轉(zhuǎn)向一顆高大的樹林,樹葉在月亮下閃動著銀光。繞過樹木,蒂麗婭看到一位紅頭發(fā)的年青將領(lǐng),他伏在地上奮力地爬向不遠處的匕首,月光的照耀之下戰(zhàn)甲尤為冰冷?;蛟S是出于折磨,怪物截去了他的雙腳,又用一種綠色膜狀紙布將傷口草草包扎。
將領(lǐng)詫異地瞥了一眼蒂麗婭,那淡藍色眼睛和灰白色頭發(fā)讓他回想起了八年前的望角海祭。那時他還是人群中呼喊的小嘍嘍。
去她吖的個卵子!他內(nèi)心咒罵著,雙手有力地撐直身體,盡可能的保持坐姿,然后一臉不屑的看著蒂麗婭:“上天真是瞎了眼!”他的聲音比較小和平常說話一樣。
“你知道怪物去哪里了嗎?”
從他凌亂的頭發(fā)和略顯茫然的眼睛中,蒂麗婭猜測他應(yīng)該是剛從昏迷中醒來,所以這樣的問題顯然沒有意義。
“這不就站著一只嗎?呵,來呀!殺了我?。 彼脑捳Z充斥著濃厚的憎恨與厭惡,眼神卻透露出難得的解脫。
蒂麗婭感到一陣失落,她不知道為什么,分明以經(jīng)過了很久,山石都可能風(fēng)化了,為什么憎恨卻如傷疤一樣,從未改變。也許對討厭自己的人懷抱希望,本就是種錯誤。她猶豫了一下兒,轉(zhuǎn)過身準備離開,些時卻將領(lǐng)嘲諷地哈哈大笑起來。
“你是憐憫我,施舍我生命嗎?”
“隨你。”
“那為何不殺了我呢?”他仰面看著天上的繁星,臉上是難言的苦笑:“還是說你想……”
“祝你好運!”蒂麗婭沒等他說完,便邁步離開,但沒走兩步就聽到了將領(lǐng)無情的謾罵。
“你的存在就是個錯誤,蒂麗婭。你就是個惡魔,害了一位老人,又都害全部人。”他的聲音充溢著努火。如果他還有站立的可能,想必也經(jīng)餓虎一般將蒂麗婭撲到在地,將蒂麗婭一通毒打。
蒂麗婭頓了頓,收回了跨出的右腳,像木頭一樣站在原地。月光變的格外寒冷,她仿佛置身于冰海之中,空氣凝固,堵塞了她的呼吸。她拼命的掙扎著,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利刃在手中抖動,斬破空氣的寒光隨時都有可能迸出,取人小命。
“像你這種人,哦不,是龍,高貴的龍。你怎么會在呼我們的死活,畢竟我們是下殘的蟲蟻……”
蒂麗婭深吸一口氣,默不作聲地轉(zhuǎn)向,朝地上的匕首走去,刀鞘無意地一擺,匕首劃落到將領(lǐng)手邊。隨后,蒂麗婭帶著她無聲的應(yīng)答消失在漆黑的林子。將領(lǐng)看著她遠去的方向,陷入了短暫的思考。他露出一抹微笑。將領(lǐng)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完成刺殺怪物之王的任務(wù)了。
他倒躺在地上,看著漆黑的天空。那里沒有星星,那里沒有星星,那里也沒有星星,那里……還是沒有星星……樹葉在風(fēng)中凌亂,沾染了少許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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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貓子還在不停的啼鳴著,月亮厭倦了頂上的寂寞,向著東邊走去。蒂麗婭也加快了游走地步伐,東張西望地尋找著一切可能的線索,但希望卻有意的躲避,不肯讓那急切的目光一睹真容。她開始變的暴躁不安,時不時的捶打樹,讓痛苦清洗頭腦,以保持清醒。現(xiàn)在的蒂麗婭,滿腦子都是老人慘死的畫面,它們真實得難以形容,不受控制的在腦海里翻騰。
蒂麗婭還沒有逃出冰海,那仿佛永遠也逃不出去。透徹的寒冷從內(nèi)心深處溢出,真就是一片冰海。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沉舊的格子手帕,它被用來包裹從墓碑敲下的石頭。透過手帕,蒂麗婭凝視著里面的石塊,似乎在凝視老人乞憐的雙眼。令蒂麗婭害怕的是,那雙眼睛開始流出血來,面部扭曲變行。這迫使她甩掉手上的東西,抱頭跪在地上,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突然間,蒂麗婭像是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她快速爬起,撿回石塊,從口袋中取出那張淡藍色螢光信紙。她本以為信紙上會有隱藏的信息,可以幫助他幫到柏,或者柏所說的王,可沒想想到,信紙本身便是燈塔。
淡藍色螢光信紙在月光下自動翻折,幻化淡藍色螢火飛鳥,與指引她度過蒼茫之海的飛鳥一樣,以淡藍色流光劃破無盡黑夜,留下可以追尋的慧星的尾跡,消失在村子里。
……
?
世界的另一邊,裬沕剛收集好木材回到漁叔家里,兩歲大的小孩子向他伸出雙手,想要抱抱。
現(xiàn)在是傍晚,離吃晚飯還有一段時,祾沕就抱著小孩子在村子里散步,每當(dāng)村子里的人或獸人看他抱著小孩子走過,總會不由自主地微微發(fā)笑,是那種略帶關(guān)心的無意識地笑,這主要是因為村里的小孩子都喜歡“欺負”祾沕,拔他臉上的毛毛。
不知不覺中,祾沕競走到了海邊,這是蒂麗婭經(jīng)常來的地方,一片亂石堆積的靜謐岸灘。夜幕就要降臨了,深藍色的海水泛著金銀相間的波光。
祾沕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只傻愣愣地小站了一會兒,便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啊!”祾沕慘叫一聲,“別扯……痛?!?p> 小孩子右手拉扯著白狼的耳朵,左手指向西邊海平面,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祾沕沒管那么多,反手就把他的爪子弄開,隨后臉部的毛毛傳來一陣疼痛。
“……”
祾沕拿他沒有辦法,只有好認栽。他黑著臉看向小孩子所指的方向。金色太陽緩緩沉深藍色海洋,于些同時,等大的銀色月亮慢慢升起,與太陽并肩立于海面。浸透在余輝之中的云朵千姿百態(tài),呈現(xiàn)出勾引世間千萬詩人與旅客的驚艷之美,藍色的天空印著紫紅色云彩,令人沉醉。金銀兩光交相輝映,散落在波瀾未靜的海面,宛若夢境中的奇美海洋……
祾沕不由得凝望遙遠的海平線。他想起了蒂麗婭對他的承諾;他想起了自己和蒂麗婭奔跑著穿過古森林的景象,他笑了,他莫名的笑著,他似乎聽到了蒂麗婭清甜的聲音,看到她從樹后出出,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