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至德二十年二月初八的夜晚,長寧桃花江上大雨傾盆,雷聲陣陣,一艘客船停在江邊的碼頭上,躲避風雨。
艙房中沒有點燈,一片漆黑。
云熙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她入夜時從昏迷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重活了一世,還記起了前世曾經失去的記憶,當即將一同回瑯玕的丫鬟錦心打發(fā)出艙房,將自己一個人關在艙房中,看著自己還未完全長開的身形容貌,癲狂地低聲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
這會她情緒已經平穩(wěn)許多,盡管因為落水昏迷和想起往事而身心疲憊,但是聽著錦心均勻的呼吸聲,她仍遲遲沒有入睡。
一閉上眼,她就會想起前世受的苦痛折磨,想起今生遭受的一切。
身為南亭云家長房嫡女,她今年才十三歲,是云家的三小姐。
南亭云家是中州世家寧安云氏的旁支,早年云熙的曾祖父到瑯玕為官,就在瑯玕定居下來。
如今云熙的曾祖父已故,曾祖母云鄒氏仍健在,兩人只有兩個兒子,長子云誠即是云熙的祖父,而次子云讓則是云靈的祖父,也都已不在世。
云鄒氏自從云熙的曾祖父故去,就一直隨二房,也就是云靈一家起居。
因為云熙的父親已不在人世,云熙同母所出唯一的姐姐早年又失散了,云熙的母親故去后,云鄒氏就將云熙叫到身邊,與二房一同生活。
到了二房沒多久,連安城中生亂,云熙為了救云鄒氏,傷到腦袋,失去了記憶。
云鄒氏接過了教導云熙之責,教導她要賢良淑德,孝敬長輩,友愛手足,柔順忍讓。
而她也將這些當作曾祖母這個長輩的寶貴教誨,一直秉承云鄒氏的閨訓,將之視作金玉良言。
之后沒多久,云熙出門時遇到王修遠,并幫了他,之后卻從二房與云鄒氏口中得知,家中早年就給她和王修遠定下了親事。
當時,她才十歲。
既然是長輩定下的親事,失去記憶又被教導得三從四德的云熙原本只安心等待及笄嫁人。
但這兩年,云熙卻越來越多地聽說,自己的四堂妹云靈與王修遠往來密切,常背著她一同出游。
云靈是二房所出,云熙到二房生活后,兩人曾很長一段時間都同吃同住,十分親近。
云熙聽到消息,半信半疑。
云靈解釋說是旁人見不得她姐妹二人要好,才捕風捉影,挑撥離間。
她信了。
前幾日,王修遠卻突然登門,問當年與他定親的是不是并不是云熙,而是云靈。
云熙聽說了王修遠登門質詢的事情,找云靈詢問,卻被云靈的丫鬟紅羅推下荷花池,昏迷不醒。
云靈如此苦心孤詣,只為了嫁給王修遠。
云鄒氏,也就是云熙與云靈的曾祖母覺得云熙在長寧會影響到云靈與王修遠的親事,將昏迷中的云熙打發(fā)回瑯玕連安老家。
但前世云靈的苦心謀劃并沒有成功。
前世船行至半途,云熙醒過來時,王修遠追了過來,將她哄了回去。
一年后,云熙嫁給了王修遠。
兩人成親之后,王修遠明面上對云熙千依百順,十分寵愛,而幾年后他真當上了皇帝,也立刻封了她為皇后,以示他的皇位是天命所歸。
但實際上,兩人自始至終都沒圓房,當上皇帝后,王修遠最寵幸的是后來入宮,并青云直上高封貴妃的云靈!
云熙雖然心中不舒服,卻也沒說什么,只按照曾祖母與二房的教導,努力當著一個賢德的皇后。
但王修遠當上皇帝后,沒過多久就露出了昏君的本性,不僅聽信身邊高人的秘法,廣建神宮祭壇,還到各地去搜集美貌少女,用以侍奉神使……
而這些荒唐之舉,竟都被王修遠推在了她身上!
全天下人皆罵她是禍國妖后,人人都恨不得將她殺之后快。
但王修遠沒有殺她,對外還表現(xiàn)得對她這個皇后情深義重,處處維護。
可是背后,他卻聽云靈挑唆,相信了一位高人的話,說她既是天生鳳命,還身具不同凡響之處,是上天選定的皇后,讓她對神靈示以虔誠,就可以得神靈庇佑大齊。
而所謂的向神靈示以虔誠,就是對她各種折磨,讓她在削尖的竹刺或燒紅的炭火上走,用針和刺扎她,把她扔進拔了毒牙的毒蛇池中……她受傷之后,就讓太醫(yī)給她治好傷,如此往復。
王修遠以她的姐姐一家和外祖一家作為威脅,她又記著當初云鄒氏教導的三從四德,于是,前世這些折磨,她全都忍了下來,只盼上天真能看到她的誠心,護她的姐姐與外祖一家平安。
然而,實際上,就在她在深宮飽受折磨的時候,王修遠當面對她說會護著她的家人,轉頭卻縱容御史彈劾她的家人貪贓枉法、交構叛逆、指斥乘輿、意圖謀逆!
王修遠親筆朱批,下旨將她的家人收入獄中,嚴加訊問,并對她的家人說,是她這個皇后因為不想被她這些“謀逆”的家人連累,所以主動揭露了家人的罪行,是她這個皇后讓他嚴加查辦的!
前世,她姐姐一家與外祖家的男丁連幼童都被斬首,女眷沒入官府為奴。她唯一的親姐姐,因被充作官伎,不堪受辱而自盡,被王修遠下令連同被斬首的男丁曝尸城外荒野。
她聞訊,一夜白頭。
這時王修遠卻突然到長樂宮,想強占她,還說要用她的侍女犒賞軍中將士……
回憶起這些往事,云熙唇邊勾出了一絲冷笑,眼中一片冰寒。
隔了一世,前幾年失憶后云鄒氏教導的、前世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三從四德,隨著她的重生與恢復記憶,如今只剩下諷刺。
此刻再回想起前世的經歷,云熙深深覺得,前世她還是太軟弱,讓王修遠死得太輕易,太便宜他了!
而且,前世王修遠死了,云靈可沒有死!
但還好,她又活過來了,而且回到了至德二十年,想起了失去的記憶!
現(xiàn)在她還不是大齊的皇后,也還沒有嫁給王修遠,一切還可以重來!
而按照前世的記憶,明日,王修遠就會追過來,哄她回去了。
云熙低低笑了起來,笑得有些癲狂:“妖女?王修遠,這一世,我會讓你和云靈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