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愛都刻在骨子里、心頭上,家還是那個家,溫暖從無溫暖,我依然站在身后凝望著他們,歡喜美滿依舊——
林露好像還是從前的林露,卻又不是從前的林露。
望著雪地里調皮玩雪的林寒,林露坐在門前有些呆滯,臉上卻依舊透著歡欣與滿足。
今天一大早林秋山和馮維娟就去了鎮(zhèn)子找房,想到以后再也不用寄宿籬下了,真是愉快呢!
大雪多么潔白呀!和林露是不同的色彩,恍惚間,林露抬起雙手觀看,瞧,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掏不干凈的淤泥!常年累月下來指甲殼都有些泛黃呢!同學們時常還會拾起林露的手來比較一番,每每那些笑容多么的燦爛天真,卻如同針芒般扎進她的心里。
是的呢!她們的手那么的白白嫩嫩,而林露的每一個手指頭上都有著不同大小的傷疤。
有些,是切菜切的;有些,是被荊棘刺割的;有些,是宰豬草時宰到的;有些,是燙傷;有些,是被滾油濺到后留下的疤痕,總之到處都是密密麻麻遍布的狼狽。
林露心里會自卑,卻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畢竟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也都是這么過來的。
林露又似乎覺得自己與村里的孩子是不同的,村里的其他大人總會夸贊自家的孩子,林露的家人卻從來不會夸贊她,即使她的成績再好,回到家后也不會享受到溫柔。
林露記得最初那學期結束她拿著99分的數學卷子和98分的語文卷子回到家時,父母難得的溫柔與歡笑,難得的細語與軟言,都讓她的內心得到了極致的滿足感。
貪婪沒有盡頭,縱使林露也十分貪婪,當嘗到一絲絲的好,便想要更多。
任她怎么努力,后邊兒的分數考得如何穩(wěn)定,都變成了父母在其他人面前洋洋得意的工具,時光里再無驚喜,只是保持著、保持著——
林露聽不懂林秋山和馮維娟虛偽之下的喜意,她介意媽媽在外人面前說她的不如誰誰誰家的孩子優(yōu)秀,她只當自己的努力還不夠,所以,她要更加努力!
林寒從雪草覆蓋下的草叢里取出一個枯草黃蜂窩狀的圓球球,紅彤彤的小手捏了捏,看向林露。
“林露,這個是哪樣?”稚嫩的聲音傳來,林露在沉思中回過神,從石階上蹦下來,走向林寒。
“這個是打屁娃兒咯!”
打屁娃兒,顧名思義,據村里人說把這個球球烤了吃,是可以治愛打臭的,林露忽的想到林寒這家伙老是打臭臭,就把他手中的打屁娃兒拿去灶孔里燒焦了給林寒吃。
看著這焦糊糊的一坨,林寒皺了皺眉頭,眨巴著水靈靈的眼睛,疑惑問林露:“林露,這個真的可以吃嗎?”
聞言,林露猶豫的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說:“當然,可以吃咯,村里人都是這么個吃嘞?!?p> 林寒似信似疑,拿起打屁娃兒吃了起來,一張小臉皺在一塊。
林露看著,眸子里透著狡黠的光芒,不禁偷偷捂嘴笑,其實她也不確信能不能治,雖然村里人都這么說,她卻不大信,又想著即使沒這效果,也可捉弄一下林寒。
沙華看著面前這個和他記憶里完全不同的女孩,清冷的眼眸透出的絲絲狡黠,仿佛又如回到了從前一般,寵溺的臉頰上爬滿了笑意,甚至是心疼。
極北之地,遙水閣中,司命抬起頭看向那一身紅衣、不顯悲喜于形之神,心中無比贊嘆那雌雄不辨的俊美容顏,不疾不徐道:“上神,在過半日即可去往凡界,此間雖倉促,上神命格卻已編撰好,可要觀之?!?p> 風梧冷淡的打量著那司命仙君手中的簿子,頗有些失神,卻是緩緩搖了搖頭道:“不必,能伴她即好,我知她的人生定然是極苦的,陪伴,總好過她一人苦累?!闭f罷,風梧往外走去。
看著轉身離去之人,良久,司命嘴角洋溢出略為耐人之笑。
踏步于雪山之巔,身體孱弱之神,好似世間最孤獨的存在,消瘦的身形,如似一陣中等程度的大風便隨時能夠把他刮跑,他的目光那么幽遠,那么堅定。
雪山頂也仿佛立著一抹鮮紅的身影,紅色與紅色的重疊,萬里白色里,他與她是最獨特的存在——
林露看了看已經空闊了的豬圈,掛滿煙囪的臘肉,閣樓板上堆積的玉米殼,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感覺很陌生一般,仿佛她從來都不曾屬于過這里。
“林露,把門兒開開。”
門口有聲音傳來,是她所熟知的,林露拉開堂門,爸爸站在媽媽身后,老黃在一旁不停的搖晃著尾巴,表示著它對主人歸來的熱切。
林露有些、有些緊張急切的問:“媽,你們找到房子沒有啊!”
林秋山與馮維娟放下背上的背簍,喝了口林露倒下的茶水,媽媽緩緩說:“嗯,找到了,在農貿市場后邊,離你們學十五分鐘左右?!?p> 林秋山放下杯子,嘴里還喘著氣,坐到爐子翹起二郎腿,邊接著說:“明天早點起來搬家,叫了你大伯他們幾個幫忙,跑個兩趟也差不多了,其他的東西也不急著拿下去,這個年就到鎮(zhèn)子上過?!?p> 好吧!還有什么是比這更能使人開心的呢!這一刻,這個夜,對林露來說是不同的。
她以為,從此她就擺脫大山了么?其實,并沒有呢!
周六如時而至,漫山潔白、漫山冰凌,從上到下、從里到外。
山谷里,結冰的小道上,林露背上的背簍中裝著幾塊稍大的臘肉,兩提臘腸,約摸著三十多斤。
手里抱著一根板凳,超負荷的重量,使得林露的脊背彎曲,走往向往,她的心中并不覺得辛苦。
反觀身后的林寒,被馮維娟小心翼翼的護在懷里心上,嘴里還咀嚼著糖果,輕松無比。
山谷里一行八人,各自抬著不同的家具,爸爸和大伯一前一后把拆分過后的床架抗在肩上,穩(wěn)步前行,寒冷的冬,溫熱的汗。
山王廟附近,林露朝那廟門看了看,眼神有些閃爍不定。
手中的板凳好似有些舉不住了,她把凳子環(huán)在右手,甩了甩左胳膊,手上的紅痕與肩上的勒痕不大淺,有些難受。
每一步,林露都盡量踩穩(wěn),沒辦法路太滑,又太陡峭,好吧!她還是摔了一跤,又被那個惡心人的大嗓門林麻子給嘲笑了,心里特委屈特不舒服……
新租的房屋正門在農貿市場公交車站旁邊的小巷子里,屋子后邊兒有一個水泥院子,再往右后方有一塊菜地,邊上一堵高高的圍墻。
這是一間兩層的水泥房,林露家居于二樓,無甚特別之處,房東一家四口居住一樓。
一個洗手間,一個廚房,兩室房間,當然,由于面居巷子,朝巷的房間光線極差,后面那方倒是不差,卻無林露無緣,林露理所應當的住進了那個只有漆黑的極小的房間。
房東夫婦是一對留守老人,兒與媳在外打工,這兩老口在家?guī)O子孫女,淳樸的老人并不給人拘謹與距離感,一見如似相識多年般。
大伯與母馮維娟在廚房里忙忙碌碌,林露打掃衛(wèi)生,林寒負責搗亂玩耍,大伯父與林秋山組裝床,其他人都懶洋洋的坐在屋內吹牛。
吃過一頓面后,除女人和孩子外,其他人又快步的出了門,目標當然是在搬一趟,趁時間尚早。
林露習慣了早起,周一早早地起了床,在路上竟撞見了洛已與洛阿姨,林露看著前面熟悉的人,溫馨的畫面,心里感嘆,并沒有上去打擾。
學校附近,林露看著洛媽媽和洛已進了早餐店,自我嘲笑了一下饑餓的肚子。
忘了新家距離學校更近了些,去得太早,教室還沒有開門,林露只好去樹林里尋了個座看書復習。
林宏提著掃把走來,目光落在不遠處安靜看書的小姑娘身上,臉上有笑容在洋溢,邁著步子想要上前,卻又立即想到林露搬了家,心里總硌得難受。
周五的約定沒有了,陌生感涌上心頭,林宏倔強的不再想前進。
手心的掃把捏得極緊,腳下艱難,目光被掩藏在長長的睫翼里,情緒都叫人看不真切。
學校不大,相遇卻難,即使只相隔了幾個樓層,都猶如隔了幾座大山般,難以逾越。
林宏并不冷漠,林宏只是忽然有些畏懼,他不懂得自己在害怕著什么,雖是那樣近,他竟生出了那么遠的念頭,他呀!走不過去呢!
林宏轉身進了拐角,回了教室,與其他同學換了打掃區(qū)域——
轉眼放了假,新年將至,每天每天依舊的忙碌,與山上不同的忙碌,林露與媽媽一道做過年盤子。
廚房里堆積著幾十個土巴碗,每個碗里都裝著雜海椒蒸的扣肉,林露小心翼翼的把每一個盤子放進大盆里,手心被燙得通紅。
林露是笨拙的,她知道媽媽需要使用碗帕,她忘了找其他東西來包盤子。
有些沉悶壓抑的大堂里,林寒嘴里嚼著糖果,追著蹦跶遠去的珠子,林秋山翹著二郎腿,磕著瓜子看水滸傳,好不悠閑快哉。
說起這臺電視機,還是搬家時大伯送我們家的呢!他們家又買了一臺新款的電視。
離開那座山,林露最不舍的就是大伯,其次是林宏,除這兩人外好像沒有什么舍不得的了。
林露從來都很安靜,樓下卻不那么安靜,他們好像都很歡樂!
林秋山在家話并不多,在外人面前卻喜歡說話,此刻,他正愜意的下了樓與賀家爺爺茶聊天。
從古到今,從老人到小孩,從茶到棋,他什么都能聊,什么都撿著聊,說實在的,林露打小就很少和林秋山說話,記憶里,除了家常便話,一句多余都沒有呢!
骨子里,林露對林秋山多半是敬重與畏懼,她甚至不敢多問他一句,雖然林露也懼也怕馮維娟,卻從不吝嗇言語。
新年的前幾天,馮維娟帶著林露去買新衣服,林露看著的目光落在那件粉紅色、帽子上耷拉著兔耳朵的棉衣上,卻失望的買了一件灰格子棉衣,原因無外乎便宜。
夜空下的雪景里,有那么一幕深深地在她的眼里,在她腦海里印刻了許久,揮之不去,媽媽抱著林寒在后院里放煙火,賀家的兩個孩子在一旁抬起頭仰望漫天璀璨,爸爸從后邊走來,把弟弟抱到自己懷中。
那么美的夜空,那么絢爛豐富的色彩,那么潔白的雪,那么的熱鬧,眼前的景色仿佛就是她記憶以來見過的最美的景色。
林露趴在二樓的窗臺上,忽明忽暗的七色煙火落在她淡漠的臉頰,顯得格外寂寥,年夜的喧囂,旁人的歡愉都與她無關,她的心里空總落落的。
新年的第一天,年飯,祭飯,撒水飯,插滿天星,守歲。
新年的第二天,吃湯圓,回村祭拜,順帶和村里親人拜年。
之后便是各處各處的走親戚,林露特別特別討厭走親戚。
今天一大早,舅媽和外婆背著禮酒、袋裝白砂糖、雞蛋,來到林露新家問馮維娟要不要去石榴壩,結果當然是得去的,這種任務又落到了林露身上。
整整走了三個小時,壓著肩上的沉重,林露累得找不著北,來到三姑婆就為了送這份禮,吃一頓吃不飽的飯,在餓著肚子回家……
三姑夫婦與林秋山夫婦年紀相差不大,他們的感情卻很好,吃飯時,林露的目光落在姑公給姑婆夾菜的手上,林露注意到他們戒子,溫柔的笑臉、默契,多么和諧的畫面。
在林露家里,女人單單在廚房里忙碌,男人翹著二郎腿等待,一直一直的大嗓門,三姑公卻舍不得讓姑婆沾染油煙,舍不得對姑婆大聲說話,同是村里人,卻又不同。
臨走時,三姑婆往林露的兜里揣了二十塊錢,說是給孩子的過年禮,林露秉著馮維娟時常掛在耳邊的叮囑:“人家給禮錢是人家的事,但是你自己堅決不能要,實在是拖不過沒辦法才拿。”林露倔強的不拿這錢,三姑婆說林露是“傻孩子”。
推諉了好久,林露見實在是推不過,直接跑遠了,最后三姑婆倔強的把錢丟在外婆的背簍里,又到了林露手里。
推開門,她見著媽媽正抱著林寒,與樓下賀爺爺們一起圍在火爐旁烙糍粑,賀星月和賀星陽兩兄妹倚在一邊玩俄羅斯方塊,一邊吃著糍粑,電視播放著沒有人觀看的新春節(jié)目。
孤單和饑餓襯得林露心頭的悲傷更大了些。
她、有些難過。
林露垂頭喪氣的跟眾人打了聲招呼,急切的背著背簍逃離,空空蕩蕩的樓,雜亂不堪的房,林露的坐在床頭里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