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迎來了黑暗,日與月兩相交映,誰也不甘落下,誰都在逃離。
時間匆匆逝去,在烈炎的灼燒下,一日就這么消逝殆盡,直至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天際,泛濫輕愁,層層黑云滾滾翻涌。
依舊是那首熟悉的來電鈴聲,林寒奔著歡快的步伐把小巧的手機遞到馮維娟的手上,空曠廣闊的天地把免提下的聲音拉得很長、很高。
“林宏怕是不行了咯,早晨正和他老媽一路去打五倍子,爬到樹上去惹到了大蜂窩,都是些毒蜂子……”
荒蕪的大地上,懵懂無知的林寒仍面帶歡欣的撥弄著石壁上的貓兒金珠,林秋山大聲嘆息著停下了手里收攏菜籽梗的動作,林露手里捧著的油菜籽迅速的從手掌與指縫中滑落翻滾,那被勤勞澆灼得彤紅的小臉染上了幾分慘白與死寂。
哀汰還在繼續(xù),噩耗、意外,毫無意外的到來,決絕是死神的召喚,而非生的契機,這個世界好似從未給過我們機會……
傍晚的風不再沉悶炎熱,僅有徐徐輕涼也仍吹得人冷心顫,晚月下,白的石,黑的土,格外顯眼,絲毫不會遮蔽視線,歸家的路格外漫長艱辛。
或許是太過疲憊,林露的面色并不好看。
或許是太過悲傷,林露的面色十分難看。
她就這么呆呆的走著、走著,霧氣朦朧著又黑又亮的眼眸,平靜的面皮下沉淀著悲與哀,洶涌澎湃,勢不得阻。
免提下的聲,一字一句的落進她的耳蝸,好似全世界的聲音都嘈雜的落進了她的耳蝸,嗡嗡的,吵鬧無比,她竟聽得十分清晰。
林宏,林宏——
天未亮前她依舊思念著這么一個伙伴,黃昏落幕,那個少年就要隨著晚風與落葉一起墜下,飄去她再也看不見的地方,她又怎么能夠不哀傷。
無聲的夜,無眠的夜,女孩第一次體驗了一把心疼的感受,幽長的,寂寥的,無法企及的遙遠,比天還高,比海更長,跨越萬水千山,她再也覓不見那個晚風下眉眼如畫般的溫婉的男孩。
時光也許會走遠,那些曾經(jīng)存在過的人,如若心之所系,他一定會以另一種方式永存,在我們腳步到達不了的地方,等待著相遇與重逢。
林宏最后望了一眼女孩兒清秀的容顏,紅腫的眼,帶著深深的不舍離去。
黃泉左岸,一縷幽魂眷戀,兩步一回頭,四下數(shù)之不盡的如火如荼的綻放著的無葉生死彼岸花,右岸,黃泉彼岸花只見葉不見花,異樣,倒也十分和諧。
林宏抬起頭望向彼岸,只瞧見少年與他眉眼相似,差異便是那人渾身上下無不透露著高不可攀的氣勢,一身古裝如血紅衫單薄獨立,雌雄莫辨的盛世美顏下有著一雙憂郁的藍眸,世界落在他眼中仿佛都是悲傷的,隔著一條忘川的距離,重生亦或死亡,兩相端極,男子偏生讓他覺得十分親切。
風梧像一副行走的曠世畫卷,不疾不徐的來到小男孩面前,林宏抬眸欲言,卻不知該說些什么,風梧安靜的看著男孩,這個與他有著萬千淵源的男孩兒。
這一刻,他好似醍醐灌頂般想到了什么一般,然后,少年如此如醉的笑了,那笑花枝招展,那笑可傾山河、可覆日月,林宏卻嘆息著說道:“別笑了,可真難看!”
風梧望著男孩兒,笑得眼淚都落了下來,捂著臉眸憂傷的說:“是??!可真丑!姐姐不會喜歡的,我可真傻,直至今日我方才看清,姐姐所做的這一切,一直以來所受的苦,皆是因我而得,遇見你,我才會完整,以后我們一起守護姐姐,不再辜負,好不好?”
小男孩眼眸似海水深沉,似老井古舊,不帶一縷塵世六欲七情的望向那少年,緩緩啟口說:“還不夠呀!再等等,時機到了,你是如今的你,我會成為曾經(jīng)的你,那個行走各個星際地界,是花、是草、是走獸,是飛禽,沒有心,沒有終點的你?!?p> 男孩就地坐在忘川河邊,輕輕的撫摸著那朵開得最鮮艷美麗的曼珠沙華,輕輕的說:“你本是因她而生,她是你的執(zhí)念,這個世界容不下我們,所幸還容得下你們,我便將她交給你了,切記,護好她!”
無情無欲的語言,像是用盡了那個男孩所有的力氣,他卻依舊淡然。
少年傻傻的笑了,無奈說:“哪里還需要你提醒我呢!若我不護好她,稍不留神便是給了魔卌逝音空子,爭寵之路漫漫,且后有魔君魔卌木擇這頭虎狼尚在,我亦不想再多個變數(shù)?!?p> 聽見那個熟悉的名字,男孩的手稍稍停頓了一下,面色微變,繼而平靜的說:“多一個愛她也是好的,她值得,時間差不多了,你且去吧!”
風梧欲言未言,內(nèi)心掙扎,卻還是轉身離了去,待盡頭再也尋不見那人的蹤影,小男孩才無力的垂落下雙手,神色痛苦無比。
轉瞬之間,男孩便化作偏偏少年郎,若是此處有多余一人在,便會發(fā)現(xiàn),少年與離去那人模樣相同,連神情也如出一轍,唯一的差別便是少年三千煩惱絲如墨,離去那人卻一頭銀發(fā)似雪。
再次醒來,我還是我,你卻不再是你,透過你的記憶,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與你玩鬧同行的那個女孩,即使隔著千山萬水,我也仍在思念著她,即使我是你,我也仍然覺得我不再是你。
那是一個仙眷神戀美輪美奐的地方,終年云霧繚繞,芳草斜暉,脈脈流水,非神不往。
柏宬譜弄著流年,一曲菩提嘆奏出了塵世百態(tài),身后尊者駐足傾聽,一前一后,白衣風流不羈,本應狡黠的眉眼卻染了凄涼,黑衣冷肅無情,偏生了一顆專情偏執(zhí)心。
一曲輕愁,兩岸繁花盛開,隨風舞動,金黃的梧桐落葉鋪滿地面,火紅的妖蝶停留在魔卌木擇的肩頭,生命的氣息寧靜中幽長,樂曲動人心弦,鳳棲神宮卻不復當年的熱鬧,終是曲終人散場。
“他去了?”
“他去了!”
“……”
一問一答,都在不走心中走著心,柏宬釋然的說:“我們都曾以愛之名賦予傷害之實,阿梧不同,他那一顆心上全是遙兒,即使千瘡百孔亦不可能卒毒,如今我也算放下了,你呢?”
魔卌木擇眉頭微蹙,冷冷的勾了勾唇角,柏宬那質問一般灼灼的目光似空氣般落不到他眼里心上。
魔卌木擇淡漠的說:“神尊,本君與你不同,你心中愛她念她,視作不見不知,縱使明知被利用,被傷害,她仍全心信你,你是真正的執(zhí)刀人,本君實實在在一顆心只為她而跳動,縱使悖過她的本意,做錯了一些事,卻從未利用,我知她愛過我,未來,我仍會守在她的身側,縱使她的身旁不止我一個也無妨,我愛她,以心骨付以守護,哪怕隔著三步以外的距離,遠不過人與魔,足夠?!?p> 魔卌木擇目光冷冽的望著那抹痛苦的身影,絲毫不憐憫他的悲傷,甚至當作理所當然,警告的說道:“莫要在行傷她之事,莫要在生傷她之心,否則,天涯海角,雖遠必誅,不死不休?!毖粤T,決然轉身離去。
柏宬一把將流年推翻在地,縱身躍進遙宬河內(nèi),任由流水帶走,眼角淚珠滑落,與水相融,尋不見蹤跡,獨他傷懷。
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他曾千遍萬遍的詢問,修煉一途至高無上之境的奧義,永生的陪伴,雖然無心,少女仍在身側,一旦剝奪,他便會站在萬神之巔,笑瞰蒼穹。
上天是公平的,他得到了,也失去了,少女不在為她駐足,不在喚他一聲“臭柏宬”,彼時笑靨如花都已模了糊了,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棋手,一顆心死在了棋盤里,權與全不得雙全,他終是舍棄了她,那個少女連責怪都不屑給予,河流帶走了他,他卻只能在無盡的歲月里懺與悔。
時光匆匆,轉眼又去了一年半些,舊時光里的人從未被忘卻,林露已經(jīng)是個四年級的孩子。
這一天早晨,馮維娟邊打著呵咳,站立在她的面前,鄭重的交代說:“露啊,你表妹來我們家上學了,你是姐姐,懂點事,照顧好她,不要耍浪子小脾氣,下回起床的時候叫一下她,不要去那么早嘛,等她一起,她也有個伴兒?!?p> 林露淡淡的哦了一聲,馮維娟不悅,臉色微擰的問:“光是哦,記得住不?”
“記住了,曉得?!绷致逗寐暫脷獾恼f,轉身回來房間拿了書包就離去出了門,邊走邊記憶著今天早課老師要抽背的課本,嘴里輕聲叨叨著:“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出自尚書。
博學者,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出自禮記。
智能之士,不學不成,不聞不知,嗯,出自誰來著,韓……韓愈,好像不是,人非只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這個才是出自韓愈,上面那句好像是出自王,王什么來著,哦,好像是王充?!?p> 錘了錘腦袋,林露將書包擼到身前尋著語文書,謹防忘記,還是在看一遍吧!
完蛋了,林露翻來翻去找了好幾遍也沒有找到語文課本,走了一小半的路程白走了,連忙往回奔跑去,十五分多鐘的路她只用了六七分多鐘,喘著大氣,林露正要推門,聽見屋里傳來媽媽的聲音。
“把錢放好點,不要等你姐看到了,也不要跟你姐講我給你錢了,個人多個心眼,想吃哪樣個人去買,最好是買包子那些,吃得飽,記到哈?!?p> 馮離一輕快的嗯了聲應說:“幺姑,我記得了,那我去上學了哈,再不去等哈遲到了?!?p> 林露聽見腳步聲漸漸近了,連忙慌亂的奔出巷子,蹲藏在大卡車后面,心里酸澀,無數(shù)次的不公,心里的難過卻一點也不見得比每一個上一次少一些,緊咬著嘴唇,汗珠無聲的滑落,眼底清明。
待又聽見馮維娟的歡笑聲,林寒稚嫩的語言,林露知道,她這是送林寒去幼兒園了呢!
大手拉著小手,多么溫馨的畫面,自有記憶以來,那雙手從未握過林露,導致未來的那些歲月里,林露想要的僅不過是一個擁抱,一雙緊握的大手,逆反的心理,讓她從未得到就以逝去。
明明很難過,腦袋卻清楚的明白不能夠遲到,不能夠給老師留下不好的印象,林露匆匆而回,匆匆離去,匆匆假裝看不見人群里馮離一左手辣條右手包子,聽不見身后女生任性的叫喊。
好在最終沒有遲到,學校里的林露依舊是優(yōu)秀的,惹老師喜愛的林露。
第一堂課是班主任老師的語文課,早課期間,老師發(fā)放了第一單元的考試試卷,98分,與班級里的馮佳怡同學并列第一,無疑是一個好成績,唯一扣掉的兩分,一分落在閱讀理解上,一分落在作文上。
身姿矯健,溫文爾雅的祝老師站在講臺上,側俯身指著作文,十分滿意的對同學們說:“這次的作文有幾位同學寫得非常好,情感豐富,其中林露同學的表達最好,就用她的作文作為這次考試的范文,請林露同學上臺為大家朗誦一遍她的作文,同學們請認真傾聽?!?p> 祝老師悅耳溫柔的聲音落下,教室里響起了激烈的掌聲,雖然在這個班級里,林露與大家相處都不大熱情,毫無疑問她是優(yōu)秀的,好學生總受同學尊敬。
林露心內(nèi)十分紛亂,不想上臺卻不得不去,洛已笑得眼睛如月牙一般,對著她比劃了一個握拳加油的姿勢,眾目睽睽下,她單薄的背影曉得有些過分寂寥與安靜,同學們也都安靜了下來。
“我心中最受歡迎的地方,寫作人:林露。
那是一片不常有人經(jīng)過的荒地,四處長滿了雜草,三三兩兩的野花參差不齊的怒放,空氣中時不時有香氣隨風潛入,坑坑洼洼的泥潭角落里偶有蛙鳴。
小小的荒地里,我聽見了春與夏的聲音,萬物初生、秋收冬藏……”
作文里的荒地是曾經(jīng)男孩和女孩最愛去的地方,幼時的故鄉(xiāng),記憶里的伙伴,都化作了歲月流水。
放學后,擁擠的人群里,歡笑聲埋怨聲不斷,林露依舊安靜,祝老師目光深長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小小的女孩,大步走上前去,拍了拍林露的肩頭。
林露抬眸,波瀾不驚的目光里終于有了緊張,點了點頭忐忑招呼說:“祝老師好?!?p> 祝老師玩笑的說:“小孩子家家的要多笑笑,天天拉著苦瓜臉,小心臉以后長得很長,那就完蛋了?!?p> 聞言,林露尷尬的笑了笑,小聲且正二八經(jīng)的說:“祝老師,我有笑?!?p> 祝老師溫柔的點頭,不以為然的輕嗯了聲,用食指挑了挑嘴角,指著仰起的四十度微笑,不以為然的說:“我走了,回家的路上小心一點,看著車?!?p> 目送著知心老師的離去,林露真摯的揚了嘴角,身后又傳來馮離一嬌俏好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