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進?!?p> 門很輕,輕至沒有聲音。
衣很白,白得純凈無暇。
人很美,美若降世天仙。
“徒兒給師傅請安。”
“嗯。”
她不急不緩地將手中書卷閱畢,放下后抿了口清茶,才看了過去。
“來?!?p> 門外之人再度規(guī)矩地叩頭后,才起身走過近前,俯首而立。
“近日如何。”
“回師傅,尚可。”
“便可?!?p> “如此,徒兒先行告退。”
本該一如既往。
“慢。”
“還請師傅示下?!?p> “跪,掌嘴。”
“是?!?p> 那音不絕于耳,那茶冒著熱氣,那鳥似在和音,那回到書卷上的視線,淡漠,沒有絲毫漪漣。
“停?!?p> “徒兒…謝過師傅。”
“可知為何。”
“回師傅,百花樓?!?p> “再掌?!?p> 其間門外小婢平靜走入,躬身,換過茶水,便回到門旁守候。
她自知不能回頭,但這園中實在單調(diào),青石幾數(shù),她早已記得。
茶卻似有些燙了。
“停?!?p> “……徒兒……謝過……師傅……”
“可知為何?!?p> “回……師傅……摘星……閣……”
“共計何數(shù)?!?p> “回…師傅…計…六百……三十三……”
那清冷目光,這才看去。
“亦為星之數(shù),若缺,該如何?!?p> “…回師傅…徒兒……不知……”
“不知便可。已可?!?p> “徒兒……謝過師傅…這便…先行…告退……”
再度恭敬叩頭,起身退至門旁,正想伸手,卻聽到了示下。
“毋管。”
“……是?!?p> 也罷,既已連青石都無法再數(shù),又何必讓她能出這門,卻無法再看那凡塵俗世一眼。
走出院門,關上那門,便再也支撐不住。
◎
當睜開眼時,雙頰生疼,卻有一陣悠揚小調(diào),自眼前輕飄。
“這是何曲?”
調(diào)停,聲更脆。
“家鄉(xiāng)小調(diào),沒有名字。”
“……好聽。”
的確好聽。
“那便為你再哼上一陣?!?p> “還是不必,我可沒錢與你?!?p> 常言道,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
若非眼前之人,是那翠柳紅巷深處的花樓花魁,花九妹。
縱門前堆金積玉,也抵不過她會是那閣中,第六百三十四之星。
“你這模樣,我很不喜歡。”
“你這模樣,我倒很是喜歡?!?p> 雖非霓裳羽衣,卻是清雅實在。
花九妹聞言一笑。
亦許是身處樓外,更是嫵媚盡褪,天真爛漫。
“這句話,我很喜歡?!?p> “遺憾的是。我不喜歡?!?p> 因你終不能永處樓外。
“自作多情,與你何干?”
說著卻取過身旁玉碗,將那如膠玉膏抄出,繼而雙手一抹,撫在那雙頰火辣之上。
悠揚小調(diào)再起,那花香亦令人睡去。
再度睜眼時,花香仍在。
人,也不在了。
“所以……我終是不喜……”
聽到那突至的爆竹聲,也不知為何,就是想這般輕聲念一句。
剛閉上眼,那呢喃也隨爆竹聲似去得遠了,方才想起。
今日,正月十四。
門便突然開了。
“你……沒走?”
“怎么,舍不得?”
花九妹似笑非笑,手中端著的碗,熱氣蒸騰。
那是一碗面。
長壽面。
鋪著兩片焯好的菜葉,還有一個荷包蛋。
面細,通透,很是順滑,也很勁道。
不曾想,還有一分,竟是一份,難言的溫暖。
時隔多年,視線模糊,亦不曾想過,竟是因墜入風塵之人所煮之面。
“謝謝?!?p> 袖過眼前,看清那桌子對面,竟不由有些癡了。
紅燭搖曳外,花九妹托腮而笑,笑靨如花。
“怪人!”
誰不是呢。
吃得一半,面雖好,但心已亂了。
“這就飽了?”
花九妹微顯詫異,又似隱有擔憂。
“還沒有?!?p> “不好吃?”
“很好吃。”
見她有些狐疑,有些慌張,便顧不上羞赧,很是認真地凝視那剪水雙瞳,一字一頓道:“這是我記事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面?!?p> 但心亂的原因,也正是這碗面。
聽完這話的花九妹先是一怔,接著面紅心跳地別開了臉。
“那干嘛停下?果然是怪人!”
雖墜入風塵,畢竟是個女子,臉皮薄了些。
“雖記不清,但我已有好些天沒有購置食材了。”
的確記不太清,每逢這段日子,總是有些渾噩的。
“那又怎樣?”
“可若沒記錯,僅剩之物,僅足這面。”
這畢竟是住所,若是哪天回來找不到吃的,雖沒有客人,不會貽笑大方,但總會有些不舒服。
“那又!……怎樣?”
“的確很好吃,但時辰剛剛好?!?p> 花九妹突地轉(zhuǎn)臉過去,神色惶然。
“剛剛好?”
“剛剛好。”
雖不知她為何如此。
但時辰的確剛好,時機也剛好,該說的話,也剛好。
所以。剛好能去見剛剛好了。
“你還是決定……去摘星?!?p> 許是錯覺,她的話里,有些顫音。
“是?!?p> 但她一定會問的。
就如沒問,為何知曉此處,為何了解今日。
理由很簡單。
因為她是花魁,百花樓的花魁。
百花樓里,有朵帝王花。
帝王花雖在百花樓,但百花樓的花魁,也只有一位:花九妹。
但帝王花手下的花魁。
一共有四十位。
百花樓花魁花九妹,只是那朵,蝴蝶蘭。
帝王花,唯有一朵。
蝴蝶蘭,可以很多。
所以,揖禮辭別的時機,的確剛好。
“這份恩情,銘記于心。”
“你!……”
花九妹眼中似有淚光閃爍時,剛好暴跳如雷。
“滾!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女人,女人。女人心海底針,最是難養(yǎng)。
只因小人善變,女人,更善變。
“還望,珍重。”
“給我滾得遠遠的??!”
該說的。
或許也剛好。
所以,時辰正好。
便見到了剛剛好。
“你真的想好了?”
剛剛好說話時,字正腔圓,一字一頓,節(jié)奏平穩(wěn)。
剛剛好。
也剛好想到了回答。
“沒?!?p> 剛剛好覺得剛剛好。
便也笑得剛剛好。
所以,正月十五,剛好辰時三刻。
便在那剛剛好的時機上,隨著剛剛好站定于剛剛好的位置上,以剛剛好的姿態(tài)。
跪伏于地。
“微臣陳寫,叩見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節(jié)奏。
剛剛好。
不好的是,一襲白衣,剛好坐在離得剛剛好的位置上,剛好將剛好閱畢的書卷,放在了剛剛好的位置上,剛好看了過來。
“平身。”
仍是剛好想到了回答。
“臣,有罪。”
剛好,春雷乍動。
龍?zhí)ь^。
興致剛好。
“何罪。”
“因臣斗膽,為百花樓眾多姐妹,求一個,皆照應?!?p> “剛好,朕亦有此意。準,赦無罪?!?p> 確實剛好。
“謝圣上隆恩。”
剛好。滿堂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