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見過凌晨五點的韭菜嗎（二）

　　第二章，小勇哥。

　　——————————

　　李程昕百無聊賴地提著空竹簍，翻過了海邊幾塊大石頭，慢悠悠地走回了家，卻看到三叔正從他屋子里出來。

　　他們這個小村子人人沾親帶故，串門子都很隨意。由于暫時來說，三叔是李程昕關(guān)系最近的親戚，因此三叔一直保管著他家的備用鑰匙，不過顯然他一直沒有用，不然也不會讓李程昕家的老房子屋頂破了那么大一個洞。

　　三叔見他回來，連忙趕上幾步說道：“昕娃兒啊，你這屋頂居然破了那么大一個口子。也怪我家房子地勢低，根本就沒注意到，要不早叫人來給你修了。”

　　李程昕擺擺手不甚在意：“三叔，這屋頂就這么放著吧，我晚點上去鋪個防雨布就行了。反正現(xiàn)在這家里就我一個人，房間和廚房沒事就行。”

　　三叔這可不答應(yīng)了，口氣甚是嚴肅：“屋頂可不能放著，接下去就是雨水季，防水布能有個什么用，兩天就給你吹跑了。”

　　“行啦三叔，屋頂先放著吧，不著急這么幾天。我可是從昨晚就沒吃東西，先去您那兒把早飯吃了?！崩畛剃糠鲋宓募绨?，把三叔推向他自己家，“吃飯去嘍！再有什么事也該先讓我吃了飯吧！”

　　三叔院子里的小桌上，放滿了大小碗碟，三叔把李程昕當自己孩子看待，哪會不知道李程昕早飯的食量，因此做了那么大一桌，害怕李程昕不夠吃。

　　李程昕一眼就看到飯桌中間大碗熱氣騰騰的酸菜面，這面是三叔手搟的，吃起來特別筋道，也可以說是他最為懷念的食物之一了。此外還有一大缸清粥，另配咸鴨蛋，腐乳，腌蘿卜，炒筍片，炒三鮮。

　　比較意外的倒是，洪鳴村作為一個小漁村，平時村人都會日常去海里找點什么，靠海吃海，可偏偏這桌上唯一的海味只有一個腌魷魚。

　　李程昕本來打算開口詢問三叔這個疑問，可是系統(tǒng)不屈不撓地又來秀了秀它的視覺增強AR技術(shù)，密密麻麻的箭頭和小字布滿李程昕視野，這一打斷，李程昕看了看系統(tǒng)顯示的文字，然后就把這茬給忘了。

　　【老壇酸菜手搟面：高筋面粉輔以適當鹽分搟制，味道適中，用力老道；農(nóng)家手工腌制的老壇酸菜，初冬時節(jié)海風(fēng)風(fēng)干，氣息悠久。完成度79%?！?p>　　【白粥：用陳米蒸飯后遺留的冷飯煮制的白粥。完成度18%。】

　　【鹽水咸鴨蛋：取自三齡麻鴨所產(chǎn)春季蛋，飽和鹽水浸漬25天，蛋油稠而不膩，氣息清香。完成度85%。】

　　……

　　李程昕裝作揮散面條蒸汽，關(guān)閉了系統(tǒng)界面。系統(tǒng)密密麻麻的文字掩蓋了他的視野，但是看了桌上幾個菜式的介紹之后，李程昕反而更需要好好看一看三叔為他準備的食物。

　　可是下一刻，寶箱界面又跳了出來，無機質(zhì)女聲繼續(xù)響起：“請宿主領(lǐng)取新手寶箱，開啟系統(tǒng)成就之路。”

　　李程昕面無表情地繼續(xù)揮散面條騰起的蒸汽。

　　“話說昕娃兒啊，你怎么就突然回來了啊，城里工作不干了？還有盈盈這女娃兒怎么沒來，你們分手了？”

　　三叔和李程昕在小圓桌面對面坐下，剛拿起筷子，有些小心地提起了這個糾結(jié)了他一晚的問題。

　　李程昕看看滿臉皺紋擰成一團的三叔，海風(fēng)在三叔的臉上刻畫出的溝壑之中，那對滿懷憂心的眼睛看著他。

　　聽到三叔提到盈盈，李程昕的心中依然有些難受。一瞬間又想起返鄉(xiāng)時在大巴上做的那個夢。夢里，盈盈躺在他懷中，兩人一起坐在砂石灘的大石頭上看著朝陽……盈盈還不能離開他，要不為什么每次夢見都是兩人粘在一起呢。她一定是心有不甘……

　　看李程昕默然不回話，目光飄忽，三叔自覺戳到了李程昕的痛點，三兩口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面條，就跑出了門，臨了留下一句：“慢慢吃，桌上都給我吃完啊！”

　　李程昕其實本來想說點什么，但是三叔跑得太快，李程昕的話語才到唇邊就又被他吞回去了。

　　算了，沒有了三叔的嘮叨，他總算可以安心吃飯了。

　　昨天李程昕確實有些餓過頭了，睡前一點感覺都沒有，這個時間點上，面對這一桌子豐盛到有些過分的食物，突然一陣饑餓感襲來，他差點餓到無法呼吸。

　　扒拉著面前的主食和小菜，被系統(tǒng)評價為完成度85%和79%的咸鴨蛋和手搟面果然是最好吃的，他在城市中生活那么多年，感覺都沒吃到過這么好吃的、帶著家的溫馨用心做出的食物。

　　風(fēng)卷殘云地吃完了各種小菜，最后一口悶了僅有18%完成度的白粥，猜測著可能這一份是三叔原本給他自己準備的早飯。

　　吃完早飯，李程昕出了三叔院子左右看看，不知道三叔去哪了，干脆又回身把碗碟都洗了。

　　剛關(guān)了自來水龍頭，從水聲中脫離出來，然后李程昕就聽見院外傳來各種吆喝聲。

　　李程昕出了三叔的院子，就看到外面來了許多人，大叔大伯大媽大嬸的。李程昕馬上迎了過去：

　　“秀蓮嬸，儀春嬸，正文叔，正武叔，小天哲……你們怎么都來了？”

　　“這不是聽說昕娃兒回來了么?！?p>　　“昕娃兒不愧是大學(xué)生，這么多年了還記得我們。”

　　“是啊是啊，就連這幾個小娃娃的名字都記得，可見是把我們放在心上的。”

　　“那可不，一轉(zhuǎn)眼就這么大了。”

　　幾個大媽大嬸很快就自己嘮開了，塞了點家里自己做的魚干、豆腐、雞蛋什么的給李程昕。

　　李程昕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找到了系統(tǒng)的唯一正確用法，那就是認人。

　　剛才這些人一出現(xiàn)在李程昕的視野中，系統(tǒng)屏幕自動開啟，每個人的頭上都標了小箭頭。

　　【李秀蓮：成伯母，爺爺堂兄弟的女兒?！?p>　　【程儀春：姑婆，爺爺?shù)谋砻?，三叔的堂嬸?！?p>　　【李正文：堂叔，爸爸的堂弟。】

　　【李正武：堂叔，爸爸的堂弟?！?p>　　【李天哲：堂侄，李正文的小孫子?！?p>　　……

　　雖說都是沒出五服的親戚，但是說起來，李程昕基本都不太熟，這次通過系統(tǒng)才知道這些小時候經(jīng)常過來串門的親戚和自己都是什么關(guān)系。

　　不說年齡的變化，李程昕讀初中后就很少在村子里，后來出去大城市讀大學(xué)，回來更少了，他大學(xué)沒畢業(yè)的時候，父母就因海難過世了，當時的葬禮也是村里眾鄰居親戚一起幫著操辦的，但是就算是那時候，基本也都是三叔在幫忙交流。

　　“正文、正武啊，你們來幫忙看看昕娃兒的屋頂，看看好不好修?！比逭泻糁鴣砣恕?p>　　這兩個村里的老面孔看上去挺精神的，李程昕倒是知道他們。

　　他爸的這兩個堂弟是對雙胞胎，早年就出去打工了，后來小孩成了家，他們就搬回了村子，用早年打工學(xué)的手藝，幫村里人建房修房。就連他家現(xiàn)在的這房子也是李正文、李正武這兩兄弟在十多年前幫忙修過。

　　李正文熟門熟路地從李程昕家院子里翻出個梯子，搭上了屋頂，爬上去檢查屋頂?shù)那闆r。

　　李正武則是在下面客廳里檢查其他的房屋結(jié)構(gòu)。

　　半晌，他們又互相商量了一會兒，最后做出了決定。

　　“這房子已經(jīng)不能住人了。這個洞大概都是去年秋天破的了，灌了一整個冬天的雨和雪。這柱子和梁都已經(jīng)爛得差不多了。再住下去，一是對身體不好，第二就是房子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

　　“我們看干脆就把這個舊房子推倒了給他重新建個新的吧。昕娃兒也就一個人，造個小房子，有一進一房就夠了?！?p>　　這時，門邊突然傳來了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正文叔、正武叔，你們看昕娃兒家這位置多好，后面有個小坡防風(fēng)，前面伸下去就是大海。我們給昕娃兒造個那種老式的船屋怎么樣，上面住人，下面停船。又好看，又好用?！?p>　　李程昕順著聲音看去，門邊的人差不多30歲左右，黝黑的皮膚是被海風(fēng)侵蝕和陽光暴曬的結(jié)果。他留著板寸頭，看上去挺老氣的，但是配著他黝黑臉上明亮眸子和雪白的牙齒，看上去就是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

　　“小勇哥！”看清了來人，李程昕不禁驚呼出聲。下一刻，他就沖上前擁抱了上去。

　　小勇哥的名字叫做李小勇，他是李程昕的親堂哥，大李程昕五歲。

　　從小，李程昕就跟在小勇哥屁股后面，在村子里亂竄。

　　兩個人從小玩到大，直到后來李程昕去省城住校讀初中，而小勇沒考上高中，就去了縣里打工，最后跟了一群小混混鬧去了，后來因為小勇哥傷了人進了勞改所。

　　即使如此，李程昕依然覺得小勇哥是他的好大哥。

　　但是自從小勇哥傷人那事之后，李程昕就再沒小勇哥的消息了。

　　“小勇哥，你哪時候回來的。”陡然見到童年最好的玩伴，李程昕都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激動。當然，除了童年玩伴之外，小勇哥也是李程昕同輩中最親的親人，見到小勇哥的那一瞬，仿佛讓因為失去雙親和女友的李程昕找到了另一根心靈的支柱。

　　李小勇被李程昕這一抱弄得有些手足無措，撓撓腦袋：“也就這幾年吧?！?p>　　“那怎么都不告訴我！”李程昕有些恨恨，要是早知道小勇哥回到了老家，他會不會更早的選擇回鄉(xiāng)？

　　“這就是你的錯了，你留在村子里的聯(lián)系方式根本聯(lián)系不到你。你看你昨晚上突然回村子，不也誰都沒告訴嗎。”小勇哥的話語雖然是在責(zé)備李程昕，但是李程昕卻從里面聽出了溫暖的關(guān)懷。

　　“啊，我的聯(lián)系方式……確實，唉，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毕氲阶约焊鼡Q聯(lián)系方式的緣由，李程昕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了。

　　“好啦，這回我們先把微信加上，這樣總不會再聯(lián)系不上了?！毙∮赂缣统鍪謾C，熟練地對著李程昕的手機掃碼。

　　趁著天氣不錯也不是農(nóng)忙的這個時候，村里的閑人都跑到李程昕家來幫忙，把他家里還能用的家當收拾到三叔家去，再把能重復(fù)利用的材料，瓦片，木板之類的堆在李程昕家的院子里。

　　順便七嘴八舌地聊天八卦。

　　諸如“我家兒子又寄錢回來了”“我家大孫子會叫奶奶了”“后天鎮(zhèn)上市集一起去”“鄰居家小兩口又因為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吵架了”“村口陳二大爺又出了一窩狗崽子有要養(yǎng)狗的快去挑”之類。

　　李程昕在一旁沒怎么干活，反而聽這些村里人聊天聽得津津有味，小地方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溫馨而充滿了善意，和大城市的社交完全是天壤之別。

　　也許是得了三叔的叮囑，盡管五年前李程昕帶著盈盈回家的時候好多親戚都見禮了，這時候卻沒人來問他盈盈的問題。

　　李程昕看著在他家院子里自顧自忙碌的村里人。鼻子一酸，差點又掉下淚來。

　　“昕娃兒，是不是很感動啊？”小勇沒聲沒息地突然出現(xiàn)在李程昕身邊，摟住他的肩膀，“媳婦跑了不要緊，這不是還有村里人嗎，這不是還有我這個單身小哥哥嗎，沒那么嚴重的?！?p>　　“其實，可能還是挺嚴重的……我……”

　　李程昕還沒說完，系統(tǒng)的新手寶箱界面又跳了出來。

　　真是特別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