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362
我出生在一九七九年,雖然身份證上寫的是十月十六的生日,但東北的習俗都是記陰歷的生日,換算成陽歷那就是十二月五日,差二十五天就是八零后了!
我出生在黑龍江省巴彥縣松花江鄉(xiāng)江北村,小時候這個村還不叫江北村,叫“福星大隊”,我們這個屯就叫“管家窯屯”,可能是坐落松花江北岸吧,后來改成了江北村,這個管家窯屯的名字一直沒變。
從我出生后就只見過奶奶,沒見過爺爺,聽父親講,爺爺還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奶奶就這樣帶著五個姑娘和兩個兒子過日子,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小時候常聽奶奶講她們那個年代是么樣,什么給地主家扛活了,早晨天不亮就得起來,伺候地主一家,尿盆都得給人家倒了,干的多吃的少,挨打受罵經(jīng)常事。
聽父親這輩人常說的就是生產(chǎn)隊的事,有苦有甜,但聽他們講起來,還是很快樂的,如果說父輩們過的是苦日子,那爺爺那輩人過的應該就是受舊社會壓迫欺凌的,不是人過的日子了。
說道苦日子,不能不提362,在農(nóng)村如果你的歲數(shù)在我這個年齡段以上的,應該都聽說過362,這362具體是什么意思呢?我沒百度過,聽父親是這么講的:那時全國的糧食由國家配給,干活的勞動力每人每天6兩糧食,不干活的每天2兩,學生每天3兩。起因呢?說是當時和前蘇聯(lián)掰交,欠人家的錢沒法還,就用糧食抵債,導致糧食短缺。當然,這是父親那輩人的普遍認為的,具體的就不清楚,但362這個事件絕對是真實的,讓那輩人刻骨銘心的。
對于農(nóng)村的勞動力來說,6兩糧食根本不夠吃,更別說不勞動的老人和孩子的2兩了,于是就鬧起了饑荒,那時有很多山東過來的逃荒人,拖家?guī)Э诘?,到東北這一看,都一樣!有的說還不如自己家,于是就有很多逃荒過來的當年就回去了,我家東院的鄰居就是山東過來的,由于逃荒的路上夭折了一個孩子,看本村的那些人,很多都回去了,便也想回去,但回去卻要少一口人,那不行,必須把這口人添上再回去,于是就留了下來,等兩年后添上這口人了,日子也好過了,不再挨餓了!最后都留在了這邊。
知道青黃不接啥意思嗎?這指的就是春天三四月份,糧食吃沒了,地里的野菜還沒長出來,吃啥?一年分那點糧食,精打細算看著吃,可還是不夠。
知道樹皮怎么吃嗎?聽父親講過,將樹的老皮去掉,留下里面的嫩皮,曬干碾碎,然后摻在苞米面里,蒸干糧吃,最好吃的就屬榆樹皮,蒸出來的干糧粘個當?shù)模軇诺?!其他的樹皮嘛!就一般了,有的還是苦的。
楊樹芽,剛長出來的,踩下來,用水焯一下,剁碎,放點苞米面,就可以吃。至于榆樹錢,還用加工嗎?直接就可以吃了。
等到野菜長出來了,那就吃的多了,婆婆丁、寢麻菜、灰菜、餡菜、馬石菜、柳蒿芽等等,都是充饑的好東西,用水焯一下,或剁碎加點苞米面,苞米康之類的煮粥,或蒸干糧,或者直接蘸醬吃。不是罵人,就這些吃的,放到現(xiàn)在豬都不吃,現(xiàn)在的豬吃的是上好的苞米粉碎了,放到槽子里,啥時候吃啥時候有。
父親說,那年滿山遍野長的都是灰菜,大家都說是救命菜,灰菜有兩種,一種紅梗的,一種綠梗的,綠梗的吃多了也沒事,但紅梗的有毒,吃多了,人就會浮腫,但綠梗的吃沒了,紅梗的也得吃,浮腫總比餓著強?。?p> 還有馬石菜,吃的少沒事,但要是吃個十天半個月,就有不良反應了,撩開衣服,能看到整個肚皮都變綠了,還漲得鼓鼓的,但那也得吃啊!吃半個月頂多變個綠肚皮,死不了,要是半個月不吃呢?等著餓死嗎?
現(xiàn)在的父輩們每到了野菜下來的季節(jié)都會去踩點吃,說好聽點叫憶苦思甜,說不好聽點就叫賤,其實那就是因為常年吃,而適應了,喜歡那個味道了!時間長不嘗嘗就想!就像現(xiàn)在天天吃大米白面,卻還要買那原來吃的夠夠的苞米碴子一樣。
其實這些菜還好,聽說過吃豆毛的嗎?就是黃豆莢皮子上有一些軟的部分,再加上一些細顆粒的豆莢,摻到苞米康或苞米面里,一起蒸。其實那些有營養(yǎng)嗎?當然沒有,人不是牛馬,吸收不了那些粗纖維,它不過是增加體積,增加飽腹感,吃到肚里后還不好排泄,刮腸子,拉屎賊費勁,在茅房憋的吱哇亂叫,不是好動靜,這還是我在上中學時,聽語文老師跟我們說的呢。
那時的土地是村里的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管理,我們村里分八個生產(chǎn)小隊,我家在六隊,當時有二十多戶家庭,但去了一些領導,出納,喂馬的,打更的等等,實際干活的就十多個人。到春天種苞米時,偷著吃苞米籽,種土豆時,偷著吃土豆,種啥吃啥,真的就是生吃,能給家里省下一口吃的,就能給孩子多吃一口?。?p> 那時偷是一種技能,并不是多貶義的詞,因為那是普遍現(xiàn)象,就像我們小時候,會偷人家院子里樹上的果,偷地里種的胡蘿卜,偷西瓜一樣!
生產(chǎn)隊的馬是必須喂料的,要指它干活呀!于是就有些沒有吃的人家去偷馬料,還去偷地里的莊稼,那時每家的情況不一樣,有的人家夠吃,有的人家孩子多,就不夠吃,東北有那么句話: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孩子小,不能干活,但飯量不小??!所以不偷點吃啥呀,一年分的糧,半年就沒了!剩下半年怎么辦?難道扎脖嗎?
父輩們經(jīng)常給我講他們的偷歷史,那時的所有東西都是公家的,苞米能烀吃了,就偷生產(chǎn)隊的苞米,麥子好了偷麥子,高粱好了偷高粱,總之家里不存點糧,心里都不踏實,362過去之后也是如此,都餓怕了!
父親說,在生產(chǎn)隊那時還有過幾天吃大鍋飯的時候,就是村里人自家都不做飯了,都到村里一起吃,有專人做飯,說是上邊號召的,但吃了幾天行不通,就散伙了,原因是人太多,全家老小都來,還得排隊,一頓飯吃小半天,活還干不干了?那時我們六隊就那十多個人干活,農(nóng)活都忙不過來,以至于有的地開荒種上之后,鏟不過來而荒廢。
那時是一年到頭沒呆著的時間,只有過年三天假,剩下都忙著掙公分,干活掙公分,積糞也掙公分,扒麻掙公分,打場也掙公分??墒怯械哪觐^隊里一算總賬,是虧欠錢的,也就是你掙一分要倒找生產(chǎn)隊幾毛,掙的公分越多陪的越多!不掙的反而合算了,當然,這只有那一年這樣。
所種的糧食以小隊合算,比如我們六隊種五百畝地,打下來糧食先交公糧,每畝多少斤先交給國家,國家把糧食統(tǒng)一分配給士兵、工人、知識分子,交完公糧,剩下的分給各社員。
父親說,當年那時也沒有天災,糧食收成很好,可就是不夠吃,現(xiàn)在知道了,父親那輩農(nóng)民,是怎樣勒緊褲腰帶,養(yǎng)活全國人民的了!
當時的困難總結之下,有這幾個原因,戰(zhàn)亂剛結束,當時國家太困難了!人口基數(shù)大,耕地面積有限,那時國家鼓勵開墾耕地。作物品種產(chǎn)量低,化學肥料沒有應用,種植作物也雜。
那時種各種作物都有各自的用途,種苞米,為了做口糧,磨苞米碴子,這是主食,362過后,每家都可以一年四季吃這個了。苞米桿要做燒柴,那時燒的柴火根本不夠用,生產(chǎn)隊分那幾十捆苞米桿子都舍不得燒,要去野外打柴火,都跟搶似的。一直到后來不再種其它雜糧了,全種苞米了,燒柴才夠用。
種黃豆,為了吃豆油,吃豆腐,做醬豆,那時每個生產(chǎn)小隊都做豆腐,社員可以隨便去吃,不花錢,由于我們六隊的地比較遠,離家有八里地,于是中午干活不回家,隊里給送飯,高粱米飯大豆腐,那是真好吃??!每天干活的人像盼過年一樣,盼著那頓高粱米飯大豆腐早點送來。
種谷子,谷草給馬吃,這是重要的飼料,那時馬也多,必須先保證谷草夠用,種多少地的必須先確定,然后才能分配別的,同時谷子也是人重要的口糧,但那時的谷子可并不好吃。
種麥子,為了磨面,每家都會分幾斤過年包頓餃子。
種高粱,人和馬吃的,人吃高粱米飯,馬也用它做飼料。
種麻,為了紡線,做麻繩,一到冬天沒事的時候,家家點個洋油燈,半宿半夜的扒麻。
種亞麻,為了織麻袋。
種瓜,為了吃瓜。
種甜菜,為了吃糖。
種蕓豆,為了烀豆餡??傊阆氤陨队蒙?,你都得自己種,要不然就沒有。
那時的苞米的產(chǎn)量極低,苞米種子都是自己挑一些好的苞米棒留著做種,在我們六隊有一塊三百米長的彎壟地,六根壟放一趟子,按現(xiàn)在的產(chǎn)量可以裝一四輪車苞米,但是當年呢,把三趟子苞米歸成一趟,用馬車裝了一個來回,也就是裝了三十六根壟,可以想象差多少了吧!小苞米有一種叫法,叫核桃棒,苞米棒像核桃一樣大,很形象了吧!后來生產(chǎn)隊在國家的指導下自己培育苞米種子,父本與母本分開種,揚花前拔掉母本的雄穗,我父親就在生產(chǎn)隊干過這活。
化肥的使用,那是分隊以后的事了,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實行以后,國家給農(nóng)民免費發(fā)下來尿素,老農(nóng)民第一次見到這東西不知道是啥,有的看到袋子里漏出來的白花花的顆粒以為是白糖呢,抓一把就往嘴塞,到嘴里就嘗到了騷了吧唧的,不是好味兒??!更多人是不相信它的功效,說:我上糞都一勺子一勺子的放,那都不行,你這完應像揚花椒面似的,用那點能當啥事?于是就有偷偷的把尿素埋到了糞堆里,有的隨便揚到地頭了,但也有一部分認真的施到了苞米根上,結果可想而知,化肥就這樣使用開了。
農(nóng)藥的使用就很自愿了,在縣里有賣的之后,我父親還是我們那最早試用的呢,當時農(nóng)民怎么也不信用藥可以不讓草出來,而只讓苗出來,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里,買了一瓶,結果真的是一點草都沒出!
再后來,苞米種子由國家培育,也有引進的種子,像當年就有美國孟山都的苞米種子,只是慢慢的被國產(chǎn)的取代了,隨著品種的更新,產(chǎn)量也是年年創(chuàng)新高,記得那天電視還說中國糧食產(chǎn)量連著多少年增產(chǎn)了?
不光這些原因,還有土地面積的增加和種植作物的改變,都促進糧食的增產(chǎn)。
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以后,我家分不到十畝地,還有兩畝多口糧田。那十來畝地種苞米黃豆,也有時種點高粱,后來苞米價格上去了,就一直種苞米,因為它還不怕重茬。
口糧田則是都種土豆,每年能收獲二十來麻袋土豆,一年就能都吃了,那時候不知道咋吃的,我和弟弟都還小,加上爸媽兩人就吃那么多!現(xiàn)在我和媳婦還有爸媽一年一袋子都夠了。
父母種這十畝地,每年除去國家的公糧任務,再留夠自己吃的,雞鴨豬狗的再留點,也就沒有余糧賣了,況且還要給國家交一些地畝費,有一回母親也感嘆過:從打分隊后一連多少年沒賣過糧,那時怎么過來的呢?都花啥了呢?父親提醒道:那些年不是整草甸子了嗎!花啥?就花那個錢了!
草甸子,就是松花江邊上的河套地區(qū),那里水資源豐富,生長著一種草叫山房草,農(nóng)村的草房上用的都是這個草,換一次新草,能用十年不漏。那個時期幾乎都是草房,所以用量也大。個人從草原管理站買一塊這樣的草甸子,然后雇人以每捆兩到三分錢的價格割下來,我們叫打草,然后運回家,要是有人用它山房,再以五到六分的價格賣出去,一塊甸子打個幾萬捆草,能賺個幾百來塊錢,這就是我家那幾年的花銷了。
沒買草甸子的,可以去賣力氣,三分錢一捆打草,每天快手能打一千捆,掙二三十塊錢,慢手就六七百捆吧!那個活是非常遭罪的,打草一般都是八九月份,天氣最熱的時候,你到了那一人多高的草甸子后,就一點風都沒有了,再加上太陽的暴曬,讓人透不過氣,更別說干活了!在九十點鐘以后,人就要跳進水里,讓身上的衣服和頭發(fā)都濕透了,再出來干活,頭發(fā)十幾分鐘就干了,衣服也就一個多小時就干,然后再跳進水里,就這樣一直到下午四點后不那么熱了,但是蚊子又上來了。從早上四點在家走,到傍晚七點后往家走,每天十四五個小時,能掙二三十塊錢挺滿足了。
再往后,打草的價格也漲上來,從三分五分到八分一毛,從一毛漲到一毛五兩毛,出售的價格也漲到了兩毛三毛四毛,高到一捆草可以換一根麻花了!這時,它的使命似乎也就到了完結的時候了,因為草房沒那么多了,有也不再用草了,改成石棉瓦或鐵皮了,因為它們便宜了,而草貴了。
我們家不買草甸子打草后,這時的草甸子用途也逐漸開墾成了耕地,松花江沿岸那無數(shù)的草原都被開墾了,過去常見的野鴨水鳥都沒有了,北大荒就是這樣變成北大倉的,他是犧牲了無數(shù)野生動物的家園為代價造就的,從2018年起,就有風聲說國家要收回原有的草原,恢復植被,已經(jīng)有的地區(qū)行動了,明年2020年,應該也會到我們這里吧。
這章是最開始的,沒辦法只能放在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