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魚上鉤

　　翌日用過早膳后，昌平王府的車駕已在大門外候著。李蓮娘穿著一身素淡的衣裙，身邊只帶了巴絲瑪和另外兩個小宮女從漪蘭軒出來，王府甬道里巡邏的千牛衛(wèi)見她都紛紛避讓。到了王府前院正門口，王府柳總管正在清點隨駕出行的公主儀駕與保駕的侍衛(wèi)人數(shù)。

　　巴絲瑪說：“寺里已經(jīng)打好了招呼，給公主收拾了一間禪院出來，我們的人到了之后會安排著在禪院外就地扎營，膳食按照公主的吩咐一應(yīng)都茹素?！绷偣苻D(zhuǎn)過身來舉手捶恭朝李蓮娘行一禮，道：“公主金安?！?p>　　李蓮娘抬眼看過去掃了一眼站在院中的千牛衛(wèi)們，嗯了聲，柳總管又說：“公主，今日隨行護(hù)駕的千牛衛(wèi)人數(shù)一共二十一人已清點完畢，請公主示下?！边@些千牛衛(wèi)都是李蓮娘眼熟的，之前跟著她一起出城去剿滅那伙偷襲高麗使團(tuán)的，就是這些人，“人到齊了，啟程吧?！?p>　　巴絲瑪攙扶著李蓮娘上馬車時，忽然咦了聲，李蓮娘聽到馬蹄聲轉(zhuǎn)頭看去：“圣子？”

　　“聽聞公主要去皇覺寺聽禪悟道，輕塵對佛法向往已久，不知此行可否有幸能與公主一道同行則個？”李蓮娘不知道自己要去皇覺寺的消息，是誰透露給輕塵的，但對方這副模樣顯然是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時了。她柳眉微蹙站在車轅上看著，輕塵笑著問：“不可以么？”

　　“……圣子遠(yuǎn)來是客，按理應(yīng)該是我主動相邀圣子才是?！边@會兒人都來了她還能攆人走么，李蓮娘朝輕塵不知是怒還是喜的嗤笑一聲，轉(zhuǎn)過身彎腰進(jìn)了馬車。原本巴絲瑪是要跟著一道進(jìn)馬車去伺候的，只不過這時候多了一個輕塵，她便知趣地牽過輕塵的馬踩蹬上了馬。

　　輕塵往馬車內(nèi)尋了一處位置坐下來，李蓮娘遞了一個巴絲瑪縫的靠枕給他，讓他把這靠枕放在身后可以減少馬車對后背的碰撞程度。輕塵說：“公主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么會投胎到這大昭的皇室，成為當(dāng)今天子的女兒呢？公主也是修道之人，接觸過一些數(shù)術(shù)吧?！?p>　　“我不明白圣子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上山修道只是為了替我兄長祈福，替整個大昭百姓祈福而已。何況數(shù)術(shù)這些也是要看天分的，師傅曾說我命格福運貴極必將禍?zhǔn)码S身，是難以安定下來的命?！崩钌從锷焓秩ダ囍械母褡?，奈何她只用一只手，很是費力。

　　輕塵過來幫她，拉開格子以后從里面取出了一盒江氏為她準(zhǔn)備的小零嘴，都是一些時令水果做成的塊干。她讓輕塵幫她打開了盒子，從里邊拿了一塊來咬了一小口，毫無疑問的是這些零嘴上都抹了一層蜂蜜。輕塵看她吃這些小零嘴吃得這么香，還以為她沒用早膳。

　　李蓮娘沖他豎起手指噤聲道：“今早胃口不大好就沒有吃多少，我乳母知道我要上皇覺寺小住一陣子，本來是想和我一起來的。但我知道關(guān)家還有些事離不得她，乳母有自己的家，還有自己的兒子要操心，我去皇覺寺能夠自己照顧自己?！背酝炅?，她又拿起一塊。

　　輕塵說：“其實對于佛法輕塵年少時也曾接觸過一些，那時候我剛剛失去我唯一的親人，她是和我同胞而生的妹妹。我們很小就失去了爹娘，家徒四壁沒有什么吃食，要想活著只能吃一些花草樹皮和石頭上的青苔來果腹。那天我發(fā)現(xiàn)一只兔子，想抓它回來加餐。”

　　“你沒有抓住兔子，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你妹妹沒有像以往那般到家門口等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聽輕塵說起這個故事的時候，李蓮娘覺得這些事情都是真實的，仿佛是她自己也在這個故事里親身經(jīng)歷過一樣。

　　輕塵點點頭，他說：“我們的家在一個很貧瘠的大山里，那時候天將災(zāi)害饑荒年年，干旱，洪水，家家戶戶易子而食的比比皆是……我回家后沒看到她心中頓生不安，推門進(jìn)去，只看到我妹妹的一截指骨落在院子里，地上的血都已經(jīng)將泥土染紅了三尺?！?p>　　“呃——”聽到這里，李蓮娘胸口猛然地抽痛了一下，她皺著眉一邊平復(fù)著自己，一邊慢慢地往身后的車壁上靠下去。輕塵見她這樣子也住了嘴，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了，只從衣袖里拿了個小盒子取出了一顆黃澄澄的藥丸，聞著倒也清香的很：“這是苗疆圣蠱之一，金蠶蠱?！?p>　　“你把這個給我，你自己呢？”不由李蓮娘拒絕，輕塵便動了手捏開她的嘴把金蠶蠱喂到了她的嘴里。李蓮娘瞪大了眼睛看著輕塵，伸手將他推開：“你你你好生放肆，我可是大昭瑯琊公主！你這樣做，信不信我以‘謀害當(dāng)朝公主’的罪名讓我父皇出兵南詔？！”

　　“你不會這么做的我知道，而且這金蠶蠱是慕容道長特地讓我拿來給你的?！陛p塵說到這里，又忽然靠過來伸手揉了揉李蓮娘的頭發(fā)，他說：“公主也早就做好了防備，不是么？”

　　李蓮娘不作聲，她確實早就做了準(zhǔn)備，只不過并沒有打算拿來對付輕塵。她去皇覺寺這件事遲早會公開，到時候總會有人到寺里來拜訪她，因而她也早已和皇帝密議過數(shù)次，讓皇覺寺主持玄空法師和寺里的武僧警戒起來。且早有一些千牛衛(wèi)受命，剃了頭發(fā)扮作僧人。

　　這些人混入皇覺寺里分散在各處，也有人負(fù)責(zé)保護(hù)李禪的安危，李蓮娘不希望看到皇覺寺會被血染一片，但那些人暗地里的人再沒什么動靜，她也只好打草驚蛇了。

　　巴絲瑪騎著馬走在馬車前頭，忽然聽到身后的馬車?yán)镉行┊愴?，便扭頭走了幾步到軒窗外抬手叩了兩下：“公主有何吩咐嗎？奴婢就在車外邊，公主有事的話盡管吩咐奴婢?！?p>　　“方才過坎兒的時候碰了一下而已，沒什么大礙，還有多久出城？”

　　巴絲瑪回道：“城中車馬不能疾馳加速，按現(xiàn)在的速度還有兩刻鐘才能出城?！?p>　　“好，你去吧?！崩钌從镅劬Τ蛑谒龑γ娴妮p塵，后者雖然戴著面具她也知道，這時候他那張面具下的臉一定是在嘲笑自己。李蓮娘不是很高興，她起身過去抓住輕塵的手使勁咬了一口，輕塵下意識吃痛卻咬著牙沒喊出聲，李蓮娘松了口之后問他：“不痛嗎？”

　　“你現(xiàn)在覺得開心了？”輕塵一點兒也不在乎手上被李蓮娘咬了幾個牙印，她是真用力的在咬，皮肉都被她的牙齒給咬破了。李蓮娘就那么定定的看著他，又看向被自己咬出血來的那只手，她說：“換做是我早就大喊大叫了，你……你的手怎么會自行愈合？”

　　輕塵低頭很是不以為然：“瑯琊，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來長安，為什么要征選駙馬么？”

　　“其實你們這些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也同樣是有自己的私心。大家彼此逢場作戲互相利用，不是么？”李蓮娘輕笑，她根本不關(guān)心他們來長安究竟是出自什么目的，大家都是各懷目的才會聚集在一起，她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會嫁給誰，只要那個人不會擋她的道。

　　輕塵：“是啊，我們都是在逢場作戲。原本我是很不樂意來長安的，也不愿意娶什么公主做什么駙馬，可是現(xiàn)在我卻很慶幸這一次來長安的人，是我你知道嗎?！彼恼Z氣忽然變得如此親昵和熟絡(luò)，仿佛這短短十來天的相處，是他和李蓮娘相處了很多年一般。

　　李蓮娘不說話了，她起身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側(cè)身坐著，腦袋歪著靠在車壁上伸手支開了軒窗，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路邊風(fēng)景。輕塵剛才說的那些話讓她理解不了，她思索了片刻就讓自己不要繼續(xù)想了，只安靜地靠在那里看著外面。接下來的一路上，輕塵也沒說過話。

　　“嗖”的一聲，軒窗上突然被人從遠(yuǎn)處射來一支箭扎在木條上，巴絲瑪驚喊一聲“公主小心”，這會兒已經(jīng)是出了城約有一刻鐘了，隊伍在山腳下行進(jìn)，放冷箭的人估摸著是在山腰上。

　　千牛衛(wèi)中分派了四個人去山上搜查，巴絲瑪將箭拔了出來，將上面的紙條取了下來：“公主，這箭上有信?！闭f著她便將紙條打開了打算遞進(jìn)去，李蓮娘抬手將紙條接過來，看了眼之后又把它還給了巴絲瑪，說：“告訴夜刀，一切都按原計劃進(jìn)行。魚，已經(jīng)上鉤了?！?p>　　“是。”看著巴絲瑪騎著馬加快速度離開隊伍，李蓮娘將軒窗放了下來，輕塵：“你去皇覺寺是為了設(shè)局，讓那個紅衣人再來找你？這樣做豈不是很危險，你只帶了這么幾個人?！?p>　　“圣子是在擔(dān)心我？”

　　“我擔(dān)心的是瑯琊，大昭的公主身邊自有高手保護(hù)，我擔(dān)心什么?！陛p塵說。

　　李蓮娘怔住，旋即她自笑笑：“圣子大可放心，瑯琊既是獨手一臂，也不會讓上鉤的獵物從我手里再逃走的?！?p>　　放虎歸山也養(yǎng)了他好些時日了，這一次總歸是要討一些利潤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