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他越來越清明的眸子,我暗暗失落,把醞釀好的話悉數(shù)吞回肚子里。拿起梳妝臺上的梳子,我道:“我來幫你梳頭吧”
他微微頷首,在我剛才坐的凳子上坐下。
不得不說,他的發(fā)質(zhì)真的很好,絲柔滑順,鴉青可鑒人影,一見之下,心也跟著柔軟順暢起來,觸感綿綿,愛不釋手。
“還是我自己來吧。”見我總綰不起一個發(fā)髻,他輕笑著搖頭,那好看的雙手挽著半頭青絲,也沒看清是怎么繞的,一個好看的發(fā)髻就成了。
“幫我挑支簪子?!?p> 我尷尬地回神,在梳妝臺旁的長案上一溜排看過去,金的銀的玉的銅的木的,幾乎要看花眼,最后還是挑了支款式最簡單的,素雅又不失貴氣的白玉菩提簪遞給他。
“你做什么?”見他突然擼起我的袖子,我下意識要縮回。
“別動,給你上祛疤藥?!蔽兆∥沂滞蟮氖至Χ壬源?,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枚一指寬長,打磨光滑的木片。只見他用木片在鏡前的朱紅色小圓盅上沾了乳白色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手臂上。這圓盅剛才在游泳池就看見他拿,沒想到是為我準(zhǔn)備的。
眸光落在自己的手臂,我再次把手猛然一抽,急急放下袖子,遮擋那些難看的疤痕,眼神躲閃,生怕從他臉上看出一丁點的嫌棄。
北堂胤噱了一聲,“現(xiàn)在知道難看了?一個姑娘家,怎么一點不知道愛惜自己,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這般心大,喝醉了還敢夜宿郊外?!?p> 我嘟著嘴爭辯,“我也不想啊,還不是你那好皇叔。”
說完我就后悔了。
北堂胤果然沉了臉,“還敢提他,你是什么男人都可以一起喝酒嗎?如此不知矜持,人家還以為你有心勾引呢?!?p> 我嘿嘿一笑,“只要你不誤會我就好?!?p> “你怎知我不會?”話這樣說,卻牽起我的手,再次擼起袖子上藥,動作稍稍有些粗魯,無聲地表達(dá)他的不滿。
“因為你了解我啊。”不然他早發(fā)飆了。
北堂胤繃著薄唇,沒有接話,默不作聲地幫我細(xì)細(xì)涂著藥膏,左臂,右臂,之后又不容反抗地將我反轉(zhuǎn),拉開后背的衣裳,那里也有兩道,估計是剛才戲水時被他看見。
回想剛才,臉后知后覺地一熱,莫不是都被他看光了吧,就算胸前還有肚兜,可被水濕透,該顯的地方估計也都顯出來了,他還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真是外表純潔內(nèi)里悶騷的男人!
我自在神游,沒察覺他早已幫我整理好衣服,不發(fā)一言地打開窗,面向窗外霧氣淼淼的湖面。
我跟著走到他身旁,眼前的景色美到玄幻,可我無心欣賞,心里莫名,不知他又怎么了。
正要問,他卻先開口,“若我真的了解你,便不需要費盡周折去查你。”
他沒有看我,繼續(xù)道:“達(dá)奚慕歌,出生于草原皇廷,周歲時母親和婭公主護(hù)城無望,跳下城樓殉國。半年后,父親達(dá)奚野向瀛帝獻(xiàn)上降書,舉族遷往鳶京,開始了長達(dá)十六年的降臣生活。在達(dá)奚野及族人的精心呵護(hù)下,達(dá)奚慕歌慢慢成長為一個容貌昳麗,活潑好動,略顯刁蠻的姑娘。十七歲那年,她與質(zhì)于鳶京的燁太子,既我的八弟在京郊賽馬,不慎從馬背摔下,昏迷半月,醒來后,看似無異,實則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p> 我心虛地往后挪了挪,偷偷看他的臉,如那外面的湖水,平靜,霧靄迷蒙,完全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緒。那雙狹長的眼眸幽深,眸光一直投向遠(yuǎn)方,亦難明深意。
這樣的他淡漠,疏離,冷峻,甚至隱隱讓我感覺到一絲難掩的逼迫,氣勢凜然。心,微微抽緊,宕出難過。
他似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變化,聲線平平,每句話聽來都只是陳述句?!斑_(dá)奚慕歌喜歡養(yǎng)寵物,十歲養(yǎng)狗,十一歲養(yǎng)貓,十二歲養(yǎng)獒,十三歲養(yǎng)了幾十條蛇……”
我渾身一顫,同時感覺到某人的眸光在我身上瞟過,可一抬頭,他依舊看著窗外,讓我以為剛才那一眼只是錯覺。
“那次事故后,達(dá)奚慕歌不再喜歡那些寵物,尤其是蛇。有一次見到她自己養(yǎng)的那些蛇,嚇得病了月余,夜夜噩夢。于是,府里所有的寵物被全部處理?!?p> “達(dá)奚慕歌之前喜喝羊奶,后來半滴不沾;不喜吃辣,后來又無辣不歡;喜歡胭脂水粉,后來不好裝扮。還有,達(dá)奚慕歌怕水……”
我一驚,那我剛才還游的那么歡,答案不是昭然若揭么。
他頓了下,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看我,“蠢丫頭,你說,一個人怎會因為摔了一跤就喜好全變?”
他并不真要我回答,又繼續(xù)說道:“也許真如八弟所言,腦子受了傷,沒了記憶,生活習(xí)性會有所變化。但是,你大概不知道,達(dá)奚慕歌與八弟青梅竹馬,一覺醒來,十年的愛戀癡纏忘得干凈,卻迷上了李岳陽,你不覺得太荒唐了嗎?”
我驚愕的瞪大雙眼,身體巨顫。他說的很多事我都知道,如養(yǎng)寵物,如吃的用的,我當(dāng)初都以失憶為由搪塞過去。可誰也沒有告訴過我,我這副身體的原主人竟然與北堂燁相戀那么多年,包括北堂燁自己也只字未提。
回想當(dāng)初跟他在一起的相處,難怪每次他都欲言又止,神情痛苦。難怪他能為我拒絕回國,放棄皇位,身死異鄉(xiāng)。那份愛到底有多深沉,多熾烈,多執(zhí)著,他堅持的到底有多艱辛,我根本無法體會。曾經(jīng)我那樣肆意玩笑,沒心沒肺,云淡風(fēng)輕,原來都在無形中對他造成了無法彌補(bǔ)的傷害!
愧疚,如潮水般向我涌來,幾乎要淹沒我的理智;自責(zé),如利刃一點點磨割著我的良心,告訴我原來我是多么殘忍。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如果,如果我沒有占有這具身體,即便命運無法改變,他們至少能過一段神仙眷侶的生活,或許,他們真的能做一對亡命鴛鴦。而我,畢竟不是達(dá)奚慕歌,所以,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可以將那深愛著她的男子拋諸腦后,至今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楚,只依稀記得那一襲火紅衣裳,明朗,熱烈,如他那滿腔熱枕的愛戀。
北堂胤沒有再說下去,他說的已經(jīng)夠多,足以讓我慢慢咀嚼消化。
他攜了我走到里間,轉(zhuǎn)了下墻邊的青瓷花瓶,墻上便赫然出現(xiàn)一個容得下兩三個人站立的超大木匣子。我們一進(jìn)去,木匣子就自動關(guān)閉,里面放置的夜明珠把不大的空間照的異常明亮。
北堂胤伸手拉了下身旁一根繩子,立刻就響起一串鈴鐺聲。我只覺重心一失,木匣子就緩緩?fù)仙?p> 電梯!
我驚呆了,幾乎以為回到了現(xiàn)代。
后來沒事時我自個兒偷偷研究了一番,才明白這“電梯”的原理:木匣子上下各兩個巨大的軸承,軸承上著很粗的繩索,鈴鐺一拉響,候在底下的纖夫就會拉動繩索,木匣子就往上升。那時我被深深震撼了,人類的智慧果真了不起!
出了“電梯”,外面是一間極大的宮殿,里面分了好幾個小房間,兩側(cè)居然是半露天的飄臺,一邊擺著桌椅,像是吃飯的地方,另一邊的一張超大的紫檀木雕花矮榻最為惹眼。從飄臺看出去,竟有七八層樓那么高,不僅能俯瞰整個人工湖的景致,還能把整個皇宮盡收眼底,實在美不勝收!
這種有些歐式的建筑模式在這個世界我是初見,以致于我又驚詫了良久,卻因為剛才的事,沒有心思去詢問。后來才得知,是北堂胤從海外傳過來的一些雜書上見到,略加整改,便建成了今日這般模樣,于是,我對他的智商又是一陣頂禮膜拜。
北堂胤又拉了下墻角的鈴鐺,然后往榻上去,輕懶地半靠在榻上,又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我也不扭捏,坐下后索性靠在他胸膛上。
一雙人,如玉,如月;一榻輕紗,如煙,如霧,二者縱橫勾纏,旖旎多姿,瀲滟生華光,溫情成古畫。真真公子俏佳人,舉世也無雙!
拈起他垂落胸前的一縷長發(fā)把玩,抬眸覷著他,“你懷疑我不是達(dá)奚慕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