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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賊無名

第四十三章 前塵影事(四)

小賊無名 武林舊客 2975 2020-12-27 08:31:24

  韓柏年一口氣將臘八粥喝盡,再望那殿前人潮,卻瞥見了那有數(shù)面之緣的少女,心中不禁疑惑,那少女衣著教養(yǎng)皆是不俗,必是世家或富戶的女兒,怎會到殿前親自取粥?不過轉(zhuǎn)念間已明白,必是又受了那繼母的刁難。又見她左近有一對衣衫破舊的母女,那母親將女孩兒攬在懷內(nèi),女孩兒將頭倚在母親肩膀,二人抱作一團取暖,在那里有說有笑,竟將那披著緞底繡花斗篷的少女襯得孤單可憐。

  韓柏年心中似有所悟,只是并不真切,便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他身旁的僧人見他停下了手,便問道:“韓郎君可是累了?若是累了,便到后頭禪室中歇一歇罷。”

  韓柏年向那僧人笑了笑,說道:“聽悟道與悟法說,今日禪室皆已有了安排,我怎么好平白去那里休息呢?”

  那僧人便答道:“小僧記得,主持年年為韓府留一間禪室,今年想必也是一樣的?!?p>  韓柏年神色微怔,他從不知曉此事,便向那僧人問了禪室位置,放下了手上之事往那禪室去了。

  韓柏年一路快步到了那禪室之外,心卻忽的忐忑起來,猶疑著不敢將門推開。此時身后卻傳來一聲親切的呼喚:“柏年!”

  韓柏年回頭望去,只見大哥韓禮伯笑著向他走來,將他一把抱住,說道:“你怎么到寺中來了?往年你可是只呆在那院子里的?!表n禮伯一面說話,一面將韓柏年拉入那禪室內(nèi)。

  韓柏年見這禪室格局雖與別間相同,當中布置卻處處與家中相似,便問道:“難道父母哥哥常來此處?”

  韓禮伯見他提起母親,嘆了口氣,拉他坐下,說道:“那年來替你算命的相士只說你親緣淺,非生死大事不應相見,否則于人于你皆無所益?;蛩瓦M這方外之地,或?qū)ひ惶幤Р灰娙说牡胤金B(yǎng)著,方能活得長久。母親是極疼愛你的,下了狠心將你寄養(yǎng)在寺中,心中卻時時刻刻掛念你。那相士既說不能相見,她便時時來寺中燒香靜坐,便如陪著你一般,有時也忍不住登上鐘樓,往你住的那院子里望一望,若是恰好見著了你,歸家時便開心得了不得。我們與爹爹又是亦陪著,只是不往你那處去罷了?!?p>  韓柏年低著頭聽完,眉間籠起一片薄霧般的輕愁,如潤玉微痕,教人喟嘆。韓禮伯自小見多了他這弟弟受病痛折磨,日日湯藥如水般灌將下去的可憐模樣,最見不得他難過的模樣,拍拍他的肩膀道:“如今你身子這樣大好了,說不定真是得了菩薩的憐惜,菩薩大慈大悲,必定也準你家去的。若是不愿待在這里了,我們都是極想你回去的!”

  韓柏年聽哥哥這樣說,面上露出淡淡笑意,說道:“我心中知道,爹爹與哥哥都是極疼愛我的。只是母親本是春秋正盛的年紀,向來沒有什么暗病,又是在我們這樣的人家,卻早早撒手西去,焉知不是為我勞心太過的緣故?如今知道,母親時時來此,我便心中愧疚,這正是合了那相士所批。煩請哥哥向爹爹說明,從此不必再來,我必定日日在此,遙祝爹爹與哥哥康泰壽昌?!?p>  韓禮伯聽他如此說,心急便要再勸,只是方一個你字出口,見韓柏年神色堅毅,知道再說無益,后語終是化作一句嘆息。

  良久,韓禮伯自袖中取出一枚鑰匙來,交到韓柏年手中,說道:“這是家中秘庫的鎖匙,你也不必推辭。便是你此生再不進家門,你也終歸是我韓氏子弟,除卻日常供應,若是你有什么緊要的事情要用錢,便著人帶著鑰匙家去,便是要將姑蘇的黃金全數(shù)搬來,我們也不駁你的!”

  韓柏年聽出哥哥話中有幾分賭氣,心中也有些難過,也不言語只接過鑰匙。禪室內(nèi)寂靜無聲,只有那炭火燒得嗶啵作響。

  便在這樣檔口,門外傳來一道碎瓷之聲,接著又是一陣熙攘,而后是幾個女子譏諷唱和的聲音。韓禮伯心中本就不快,如今聽得這樣動靜,便不似平日那樣沉穩(wěn)溫和,打開門來,向外頭說道:“此處乃是佛門凈地,你們?nèi)绾卧谄兴_跟前呼呼喝喝?”

  眼前乃是一個靚妝婦人與三個小娘子,那三個小娘子中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另兩個姐兒更小些,不過八九歲年紀。那大些的小娘子身前,是一碗打翻的臘八粥,那碎瓷也散了一地,想是這碗粥正是這小娘子打碎,因她似是受了母親教訓,眼圈兒已紅了起來。

  那婦人見是一位氣度不凡的年輕郎君,面上那不耐煩的神色極快地換成了不好意思的微笑,說道:“擾了郎君的清凈,實在不該。我家這大姐兒嫌這臘八粥粗糙,竟故意砸了,教我實在生氣不安,這才聲量大了些,還請郎君見諒?!?p>  悟法與悟道正端著要奉與韓禮伯的粥食果品自廊下而來,見著這里情景,忙將東西放入禪室之中,自院內(nèi)拿來灑掃之物。

  韓禮伯見地上粥品乃是外頭布施之物,又見眼前婦人與三個女孩兒衣著打扮皆是殷實人家,心中有些疑惑,卻也不好多言,作了一揖,便回身往禪室中去了。

  韓禮伯回至禪室內(nèi),只見悟道正附在韓柏年耳邊說話,便問道:“怎么?如今同悟法倒比同哥哥更親近了?”

  悟道忙立到一旁,擺著手說道:“施主同郎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是我等可比的?”

  韓禮伯笑道:“佛門不是視眾生如一嗎?怎么單單便只他是郎君,我便是施主了?”

  悟道雖敢在韓柏年跟前耍些嘴皮子,可見著了韓府中其它主人家,卻老實得很,如今只紅著臉,不敢說話。

  韓柏年見他這樣,便接過話來,道:“哥哥別拿他取笑了。他不過是與我說些寺中的閑事,怕你聽見了嫌他不正經(jīng)?!?p>  韓禮伯見弟弟肯與他述說家常閑話,心中那氣便也消了,拿起桌上粥食,擺在韓柏年身前一份,說道:“你也陪哥哥一道吃些,這閑事也說與哥哥聽一聽?!?p>  韓柏年瞧著眼前那果品豐富的臘八粥,微微躊躇,說道:“哥哥方才在外間可是瞧見一位婦人領著三個姐兒?”

  韓禮伯聞言瞧了悟道一眼,說道:“怎么?他與你說的便是這件事嗎?”

  韓柏年點了點頭,說道:“我方才在前頭幫寺里分粥,見著那個打破了碗的小娘子在饑民里排著隊領粥,因她穿著一件緞底繡花斗篷,在那里實在扎眼,便有些印象了。”

  韓禮伯應道:“我方才亦覺得有些奇怪,按理在這禪室內(nèi)的人家怎么會拿到外頭布施的東西。這樣人家,卻還在大庭廣眾教訓姐兒,實在不給那姐兒臉面,只是人家家事,我亦不好多嘴?!?p>  韓柏年點頭道:“悟道悟法還算在寺中做些差事,他們見了這戶人家每每到了寺中,那夫人便要羞辱折磨那前頭大夫人所出的大姐兒一番,實在都已有了些名聲。有一回悟道看不過眼,略略幫了那大姐兒一番。那大姐兒聽說悟道在寺內(nèi)奉命照看母親的牌位,便也奉過時鮮花卉在母親牌位前。我想,既算得過她的禮,便也該幫幫她。不知大哥哥可有什么法子?”

  韓禮伯知道這弟弟實在敬愛母親,聽他這般說,便點了點頭笑道:“我答應了母親不能駁你的,如何敢不想出個辦法?”略略思忖后,又道:“我瞧那夫人穿著一套蜀錦,咱們姑蘇地界的世家大戶一向只時新穿本地宋錦,且聽那夫人口音,怕是天府道人士。這姑蘇城中,想來只有富仁坊林家大郎娶了那天府道天麟將軍手下參將的女兒。若是他家,此事便好辦了,二叔家向來與他家有生意往來的?!?p>  一旁的悟道忙道:“那必定就是富仁坊林家了,我見過那大姐兒母親的牌位,上面正寫的是林門何氏呢?!?p>  韓柏年向哥哥作揖道:“如此便多謝哥哥了?!?p>  韓禮伯將弟弟的手按下,說道:“自你來了此處,我還從未有機會讓你向我求些什么,若是這件事還辦不成,我這哥哥便要羞顏了?!?p>  韓禮伯瞧著眼前姿容不凡的弟弟,腦中忽的閃過他三歲時的樣子。那年春日里,韓柏年連著發(fā)熱了十幾日,那天他躺在自己懷中,氣息奄奄地哭道:“大哥哥,你最疼我了,求求你……替我喝了這藥好不好?這藥太苦、太多了,我喝不下了,阿娘見我喝不完,又會偷偷哭的……”

  韓禮伯只覺眼中霎時便濕潤起來,忙偏過頭擦了擦眼睛,說道:“我都答應你了,你便也動一動筷子,裝作陪我吃一些的樣子罷?!?p>  韓柏年笑了笑,提起筷子,夾了些左近的鹽芥到韓禮伯的碟中,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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