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念心方自林蘊菡處求了那拜帖,那邊廂卻有人往將軍府中來饒舌是非。
原來這王少將軍雖為著林蘊菡高興命人鑿了這石窟與佛像,卻不許百姓來此,只當做自己私產(chǎn)一般。林蘊菡與宋大娘子知道后,只覺此事太過張揚跋扈,又勸不動這少將軍。為著不張揚的緣故,便命了府中眾人都不來這開光大典。王少將軍知道后,便下令這開光大典上只準有雀離寺中的僧人。
自王衛(wèi)一行人走后,雀離寺眾僧便依著時辰誦經(jīng)敬拜,由主持領(lǐng)著往那石窟中去了,悟真便和馬雪兒在蓮花臺下說話。
也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事畢,只是眾僧出來之時,都不免打量起悟真。悟真不知何事,也只好在目光相接時頷首而笑。
馬雪兒見此想起幾日前那客人所言,向悟真道:“悟真師父,我家茶寮有一位相熟的人客,是這石窟的監(jiān)工,他前幾日在寺里瞧見了你,說那石窟里新造的佛像,與你相貌十分相似呢!”
悟真微微詫異,不解為何,主持便在此時自石窟之中出了來,向悟真所立之處行來。
及到了悟真身前,鳩摩若主持問道:“貧僧記得前幾日與你交談,你是在姑蘇城的定慧寺中出家的?”
悟真點頭稱是,鳩摩若神色微動,又問道:“悟真可識得那王少將軍的娘子?”
悟真又點頭稱是,鳩摩若見馬雪兒立在一旁,笑著向她說道:“不知小施主可否在此稍待,貧僧有些話要與悟真說?!?p> 馬雪兒自然識得這是雀離寺的主持大師,聽他此言,便雙手合什恭敬地答道:“大師與悟真師父有話要說,我自去邊上玩會兒便是了。大師不必如此客氣?!闭f著便走到一旁自己玩耍去了。
鳩摩若見幾個沙彌悄悄往寺中去了,心中亦不安起來,向悟真低聲說道:“此石窟內(nèi)的佛像是依著那少將軍家中的林娘子手跡所造,與你相貌竟有八九分相似。此事所知之人雖不多,卻有幾分離奇,恐怕馬上便會傳將開來。此際若是教那少將軍知曉,你與林施主乃是舊時相識,恐怕要惹出風波。你我雖相識日短,我卻知你佛心早定。然而紅塵之人,身受八苦,必以此度人。依我看,你需得快快離開博州?!?p> 悟真聽鳩摩若如此說來,這才悟出此事恐怕難逃世人以“淫”字做結(jié),又想到自己此際確可一走了之,只不知林蘊菡此后竟如何。悟真心念一轉(zhuǎn),向鳩摩若搖頭道:“我與林施主雖是舊事相識,不過君子之交,并無其它。想來此中有些誤會,不若我自去將軍府中將此事說明,或者解開誤會,便也無事了?!?p> 鳩摩若搖頭道:“你不知那少將軍脾性,他便如一只引信極短的炮仗,一點火便立時會炸的,恐怕并無你滅火的機會?!?p> 悟真神色卻淡然起來,說道:“或者便似上師所說,我不免引火燒身,只是我若走了,那林施主又待何如呢?若是可保得林施主清譽,便是教小僧一死亦無不可?!?p> 鳩摩若見勸不得他,也只輕嘆一聲,說道:“或者必得有所為方可得證大道。你意已決,貧僧亦不再勸你?;蛘呔壏治吹?,我與你辨經(jīng)之愿,恐怕他日才可償了?!?p> 悟真笑著道:“待此間事了,必赴上師之約?!?p> 悟真向鳩摩若頷首施禮,而后便向馬雪兒去行去,向她說明今日辨經(jīng)之事已做罷,只好向她致歉。
馬雪兒雖有幾分失望,但也知道必是發(fā)生了什么緊要的事情,擺擺手只說無妨。悟真又向她問道可知將軍府如何去,馬雪兒便又來了興致,直道自己對博州城內(nèi)道路熟悉非常,知道最近的路,教悟真盡管放心跟著她便是了。
兩人正欲啟程,一個小沙彌上前來行禮,向悟真說道:“悟真師兄,主持料想你不知道此處去將軍府的道路,命我替你領(lǐng)路?!?p> 馬雪兒抬眼瞧他,正欲闡明自己會為悟真帶路,卻認出眼前的便是日前帶著佛珠去請她的小沙彌,便高興起來,說道:“是你!法生小師父!”
那喚做法生的小沙彌面上一紅,應(yīng)道:“馬施主,小僧不過是個小沙彌,不敢稱師父,施主喚我法生便是?!?p> 悟真回首尋了尋鳩摩若,只見鳩摩若立在蓮花臺上向他鄭重地點了點頭,知是教他帶上法生的意思,便回過身向他敬施一禮,三人便向雀離寺中去了。
卻說將軍府中,王衛(wèi)一掌將身側(cè)的幾案拍得粉碎,木屑四飛,將那立在身側(cè)的僧人嚇了一跳。
王衛(wèi)顯是怒極,頸上數(shù)條經(jīng)絡(luò)一一暴起,向那僧人問道:“那……那和尚現(xiàn)在哪里?”
那僧人顯是還未自驚嚇中回過神來,一時竟未答話,王衛(wèi)一把抓住那僧人衣領(lǐng),險些將他自地上拎起,大聲喝道:“你還不答我!那和尚可還在寺中?”
那僧人本是想著借著此事或可拿些好處,卻未深想揭破他人私隱必惹人生氣厭煩,此時自是懊悔不已,顫聲答道:“他……他與方丈今日相約辨經(jīng),定……定然還在寺中?!?p> 王衛(wèi)立時松手將那僧人甩在地上,招呼一隊軍士縱馬向城外疾馳而去。
府上眾人見少將軍怒氣沖沖而去,忙去稟告了宋大娘子,宋大娘子遣人跟在少將軍后頭,宋大娘子素來知道王衛(wèi)秉性沖動易怒,如今見他這陣仗,心中自是擔憂不已,便又著人去營帳中請了王將軍回來。
卻說王衛(wèi)疾馳出城卻恰與悟真錯身而過,一行人到了雀離寺中并無所獲。王衛(wèi)便氣沖沖捉了一個沙彌,命他將自己領(lǐng)到悟真房中。眾人到處搜略一番,只見悟真行李之中不過是僧衣、經(jīng)書、法器等尋常物什。此時又有人報,那悟真方才由一個小僧領(lǐng)了出寺去了,王衛(wèi)恐他逃走,忙又要出寺去追。正欲轉(zhuǎn)身出房之際,卻忽覺那香案之上所掛觀音圖十分眼熟。
他一把將那觀音圖自墻上扯下,只覺腦中嗡然作響。為了給林蘊菡造佛陀像,他不知道將林蘊菡所繪之圖看了多少遍,林蘊菡下筆著色的習慣他早了然于心,如今手中之圖,雖已舊了,他卻一眼便瞧出這是林蘊菡所繪。那圖上的威德觀音雖不與佛陀全然一樣,卻有說不出的相似氣韻,教他心中似壓了塊萬斤巨石,連呼吸都要停滯一般。
他指節(jié)泛白的手指將那卷軸移到小沙彌面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咬著牙問道:“這可是寺里的東西?”
那小沙彌害怕得緊,拿哭腔回道:“這、這是悟真師兄隨身帶的,仿、仿佛是一位施主的布施。”
王衛(wèi)將那畫軸慢慢卷起,命眾人即時回城,待踏出那禪房才發(fā)覺,悟真竟住在自己為林蘊菡所筑的那座姑蘇小院之中。他心中恨極,回身將那禪房木門一腳踹破,如此猶不解恨,又拔出劍來,將院中一應(yīng)自姑蘇運來的花草樹石全毀了干凈,這才將那劈卷了刃的劍重重向遠處扔了,率眾而去。
念心攜了拜帖,正坐了車往城外去,正到了城門附近,車卻停了下來。念心掀開車簾往外瞧了瞧,只見城門外圍了人,其中仿佛還有將軍府中的軍士。
又聽車外行人議論,仿佛是少將軍不知何故忽的要捉一個漢僧,失手將一個小女孩給打傷了,如今被人圍了在那里。
念心忙站在車架上向那人群中張望,遠遠地瞧去,似乎真是王衛(wèi)與悟真在那里,忙下了車,囑咐趕車的小廝快快回將軍府中,將宋大娘子與林娘子請來。
原來王衛(wèi)在雀離寺中問明了悟真去向,便也快馬加鞭趕回城來,及到了城門外,遠遠便瞧見悟真與法生的身影。他實是妒火中燒,又不便宣之于口,便夾了馬肚子,先于家將沖到城門外,正欲揚起鞭子便向悟真抽去。
哪知一只黃狗忽的自城內(nèi)跑出來,將王衛(wèi)的馬兒嚇了一跳,霎時便揚起了前蹄。王衛(wèi)自小在馬背上長大,立時便也提緊了韁繩,立在了馬背上。馬雪兒被這聲響嚇了一跳,忙拉緊了悟真與法生的衣袖。悟真將他二人護在身后,落落立在王衛(wèi)眼前。
王偉只見眼前僧人姿儀美甚,皎如玉樹臨風前,自己雖在馬上,不知怎的,倒似比他矮了幾分。心中所疑之事,此刻便似坐實一般,也不與悟真多言,一鞭便向悟真面門劈來。悟真立時以左袖將馬雪兒與法生拂至一旁,身子向后一躍,將那鞭子躲了過去。
原來悟真數(shù)年來隨無相大師云游,也習得了些少林內(nèi)功與外家拳腳,不過也只堪堪應(yīng)付些蠢賊笨盜。若是與王小將軍打下去,必然不是對手。
王衛(wèi)見悟真那傅粉何郎似的樣貌,又兼身形單薄,想他必然不會功夫,此刻卻教他躲過了這一鞭子,心中不禁又怒又急,攻勢便凌厲起來。
悟真所習不過是些不傷人的保命功夫,又見來人是那少將軍,便只是躲著他的攻勢,好幾次那鞭子便自悟真身旁臉側(cè)劈過,好不驚險!馬雪兒在一旁為悟真懸心不已,忽的想起悟真與那少將軍夫人是舊相識,也未多想,便喊道:“少將軍,別打啦!悟真師父與你家林娘子是舊時相識!”
王衛(wèi)忽的聽見這話,只覺氣血上涌,喊道:“閉嘴!”也不及看清,一鞭子便朝馬雪兒揮去!
悟真本已是勉力支撐,此刻哪里來得及去應(yīng)對這突變,只見馬雪兒腹部中了一鞭,人便直直地向后飛去,直撞上城墻,才如一片凋落的花瓣,無力地垂落在黃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