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春

　　清晨，15歲的沈霽與三兩個同齡人一起走進學校。

　　“沈霽，聽說你娘有身孕了？”一位男同學不懷好意的問道。

　　沈霽沒理他。

　　“老母豬要下崽，還真是有趣……”

　　沈霽忍無可忍，直接把書包往男同學臉上砸。那個男同學也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一下就把沈霽推倒在地，然后兩人就扭打了起來。

　　沈霽是女生，力道自然沒有男生大，手腳都被按在地上磨破了皮，出了血。而男同學卻毫發(fā)無損。

　　一位年輕俊朗的教書先生走來，直接把男同學抓起來甩在一邊，把沈霽從地上抱起。

　　男同學怕被罰，于是率先指責道：“是她先動的手?！?p>　　年輕的教書先生許延給了男同學一個嚴厲的眼神，然后抱著沈霽到了辦公室。

　　“你一個小姑娘，跟男生打什么架？自討苦吃?！痹S延一邊給沈霽上藥，一邊的念著。

　　“他罵我娘是老母豬。你不關心我就算了，還數(shù)落我，嗚～”沈霽紅著眼睛癟著嘴，委屈的緊。

　　“有句話叫好漢不吃眼前虧，你不知道嗎？”

　　沈霽推開許延，硬氣的說：“不知道。”可下一秒，她就慫了。因為許延的腰間，就是她剛剛推的地方，紅了一片？是血？

　　許延無奈笑道：“幸好今天校長不在?！彼@可是槍傷，要是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可就遭了。

　　“你回教室去，我先回去換身衣服?！?p>　　“老師，你這怎么……”她不就是推了一把嗎？怎么會有那么多血。

　　“不許跟別人說起?！?p>　　在這個亂世，有許多事都是隱秘的，所以沈霽乖巧的點頭。

　　上課的時候，許延就像一個沒事人一樣。

　　沈霽卻很心疼。

　　她手腳蹭破點皮，就已經(jīng)覺得很痛了，可許延受了重傷，卻站著給他們講好幾節(jié)課。

　　她多想時間能走快點，課能早點結束。

　　放學后，沈霽沒有像往常一樣趕著回家，等同學們都走了以后，她來到了許延的住處。

　　許延的住處就在學校，學校有職工宿舍。

　　“有事嗎？”許延正在燒水，他需要吃藥。

　　沈霽指著他的腰，“我想看看?！彼芎闷嫜芰艿膫谑窃鯓拥?？

　　“那正好，一會兒你幫我換藥?！?p>　　許延只要走下講臺，就很不像一個教書先生，也許是因為太年輕，他身上沒有那股固執(zhí)、執(zhí)拗的意氣，做事說話也都非常干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揭開紗布，許延說：“這是槍傷，如果以后你遇到有人身上帶著這樣的傷，最好離他遠一點，因為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都很危險?！?p>　　沈霽聽不進許延的話，她只關心他的傷，“疼嗎？一定很疼?！彼宄旱难?，流下了晶瑩的淚。

　　許延心暖，卻暗暗嘆息。

　　“早點回去吧，晚點可能會下雨?！?p>　　“幫您上完藥再走。”

　　許延無奈：“好吧。”此刻他也不想拒絕這唯一的慰藉。

　　但看沈霽呆呆的懸空著雙手不知所措的樣子，許延也不打靠她真能幫他換藥，還是自己動的手，沈霽就是在最后幫忙包扎了一下。

　　換好藥，水也燒開了，許延把開水倒進杯里，然后搖晃著讓它不那么燙。沈霽就呆呆的站在一邊看著，沒有說話，沒有表情，就呆呆的站著。

　　“該回去了。難道還想留在老師這吃飯？”許延打趣道。

　　沈霽這才恢復“神智”，空氣里彌漫著咸魚的腥臭味，“你這也沒什么好吃的，咸魚青菜，每次就這兩樣?！毕挑~是沈霽從來不吃的東西。

　　“那你就早點回去，一會兒下雨就麻煩了。”

　　可是沈霽的好奇心又作祟了，她從來沒吃過帶著腥臭味的咸魚，她從小到大吃的都是最新鮮的海魚，家里廚娘的手藝更是一絕，烹出來的海魚鮮香誘人。

　　可今天，她就想嘗一嘗聞著就夠讓她反胃的咸魚，她想知道老師經(jīng)常吃的咸魚到底是什么味。

　　“我想留下來吃飯。”

　　“你看到了，我這沒什么好吃的。”

　　“我今天就想吃咸魚?！?p>　　許延笑了笑，無奈的表情中，帶著些許的寵溺，算是答應了。

　　金山縣靠海，市場上每天都會有各種各樣的魚貨賣。但總有一些是挑到最后沒人買的，春季雨水多，氣溫也逐漸升高，不好晾曬容易腐爛，所以通常那些魚都會被賤賣。

　　許延將市場上賣不掉的死海魚買來用鹽腌著，就成了咸魚。如果有太陽，將咸魚曬干，味道會更好些，也能保存更久。但最近雨水太多，所以沒有干的，只有被鹽浸泡著的咸魚。

　　沈霽有時真不明白許延把錢花哪去了，明明教書先生的薪資也不低，可許延卻寒酸的還不如她家的下人。

　　許延把青菜給沈霽，“幫忙洗下?！比缓笏约簭慕菹挑~的木盆里拿出一條，反復洗了好多遍，不然會很咸。

　　沈霽很仔細的洗著青菜，她在家偶爾也會幫廚娘洗。

　　許延炒菜的時候需要彎著腰，沈霽擔心他腰上的傷口，“我?guī)湍愠窗?，你在旁邊告訴我怎么做就行?！?p>　　“沒事，很快就好了?！?p>　　沈霽只好站在一旁心疼的看著，心中暗自懊惱，真不該要求留下來吃飯。

　　火很旺，確實，兩個菜很快就好了。

　　沈霽先給許延盛了飯，再給自己盛。

　　許延平靜笑道：“我負傷不能吃魚，你若是喜歡就多吃點，不喜歡也不用勉強。”

　　沈霽嘗了嘗咸魚，很咸，還有點腥臭味，仔細嚼嚼也能嘗到海魚的鮮味。但如果是在家里，她肯定會吐出來，然后夸張的要去漱口?？墒窍氲皆S延幾乎每天都吃這樣的菜，沈霽笑著說：“好像沒那么難吃，一定是老師的手藝好，才讓它變好吃的?！?p>　　雖然知道沈霽在說謊，但許延還是心里暖暖的。

　　金山縣物產(chǎn)豐富，是上海那樣的大城市的糧倉?？稍谶@樣一個物產(chǎn)富饒的地方，許延卻吃著最下等的食材，不免讓沈霽有些心疼。

　　晚飯過后，真的下雨了。沈霽幫許延洗了碗，然后許延準備送沈霽回家。但沈霽的父親卻找來了。

　　“爹，你怎么來了？”

　　沈伯恩沒有理會沈霽，禮貌的給許延點了個頭，“許老師，是不是小女又犯什么錯了，聽說她今天跟同學打架了？”

　　“沈老爺別擔心，已經(jīng)沒事了?！痹S延沒有提打架的事，也沒有提吃飯的事，只說沒事了，就是不想沈伯恩多想。

　　“那就好?！?p>　　“既然沈老爺來接沈同學了，那在下就不送了?！?p>　　“不用送不用送，許老師早點休息?！鄙虿餍Φ?。

　　之后，沈霽幾乎每天都會給許延送水果、蔬菜、肉、豬肝這些吃食，而且還偷偷給他買了消炎藥。直到許延康復。

　　許延很感動，雖然覺得沈霽這么做有些不妥，雖然知道自己受之有愧，但也沒有拒絕，因為他真的需要快點養(yǎng)好傷。

　　沈霽愛慕著許延，盡管她還沒滿十六歲，但許延和沈伯恩都能清楚的感受到沈霽青春躁動的心里泛著的愛意。

　　而許延，只能當做這是一個小女孩在跟他胡鬧。卻又為自己對沈霽不同尋常的溫柔和寵溺而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