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來這事頗為重要,如果娘親不介意,孩兒說出來也無妨?!壁w語雁看著季月心略施粉黛的面容,不知怎的總覺得一股怒意正在胸口燃燒,“不過,這事也是爹爹和娘親再三叮囑過不能亂說的,所以……”
“你們都退下?!?p> 屋外風雪呼嘯,照理說季月心用如此輕的聲音說話,不在她身旁就很難聽見。但她的話音剛落,整個房間中八個丫鬟侍女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計,井然有序地下樓去了。
“好了丫頭,”季月心用杯蓋輕輕撥著杯中的茶葉,眼皮都不抬一下,“平常叫你陪著我演戲也是難為你了,現(xiàn)在這里沒外人,想說什么你就說吧?!?p> “嫡母,張嬤嬤是你的隨嫁丫鬟,這件事爹爹曾告訴過我。我是庶出,本不該僭越,但她早晨險些把我身世的事說出去,這才多說了幾句?!壁w語雁也跟著壓低了聲音。
“哦?”季月心略一挑眉,手中的杯蓋伴隨著一聲響亮直接落在茶碗上,上好的青瓷頓時磕掉了一塊?!皬垕邒?,這是怎么回事?”
張嬤嬤一聽,想起當初王妃曾再三叮囑自己千萬不可隨便談論郡主的身世,這事若是承認下來恐怕今后都難再取得王妃的信任,當即矢口否認:“回王妃話,老奴早晨隨在翰香園外說了幾句閑話,但都是家長里短的小事,絕不敢妄談這件事?!?p> “張嬤嬤跟隨我二十年從未造次過,興許是今天外面的風聲大些,語雁聽錯了吧?!?p> 盡管張嬤嬤極力否認這件事,但季月心早已從她聽到問話時的遲疑看出事情的真?zhèn)?。不過,現(xiàn)在并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否則豈不是讓趙語雁這個小丫頭看了自己的笑話?
趙語雁并沒說話,只是走到窗邊掀起氈布的一角望向窗外。
天地一片蒼茫,狂風卷積起飛雪,呼嘯著將一切??罩形鑴拥谋┽萑籼焐系牧髟坡淙胧篱g一般,令人有種身處于另一個世界的恍然錯覺。
“丫頭,你怎么了?”
季月心看趙語雁有些反常的行動,心想怕不是受點委屈就哭出來了,便用眼神示意張嬤嬤上前去看她,張嬤嬤會意,站起來走到趙語雁身旁恭敬地說:“郡主,老奴著實不曾說過不該說的話,興許——”
“嫡母,這外面大雪紛飛,那些丫鬟和侍女在樓下呆著怕是會受風寒,不如就把她們叫上來吧。”
趙語雁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話,讓季月心和張嬤嬤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只當她已屈服于王妃之威,不想再說這件事。
“也是。張嬤嬤,你到樓下去把她們叫上來吧。”見張嬤嬤走下去了,季月心又轉(zhuǎn)向語雁說道:“丫頭,日后不該你管的事,你也就不要管了,省得再出這種誤會,鬧得大家都不開心。”
季月心以為趙語雁已經(jīng)服軟,因此故意用了較為強硬的語氣說這句話,聲音也略大了些,以顯示勝利者的威風。
“打狗還需看主子,何況我的隨嫁侍女?丫頭,要和我爭這口氣你還嫩了些?!奔驹滦南氲?,至于張嬤嬤胡亂說話的事,等日后無事時責問她一兩句便可,不值當在‘外人’面前丟臉。
趙語雁只是沉默了一會并沒回話,這令季月心有些不滿。
季月心剛要開口再問,被一陣爬樓的聲音打斷了。張嬤嬤出現(xiàn)在樓梯口:“王妃,老奴剛剛在樓下遠遠地聽見似乎是王爺再說話,已經(jīng)很近了。”
“王爺來了?”季月心微微抬了下眉毛,站起身問道:“你可聽得清楚?”
“老奴聽得句句清楚,正是王爺聲音絕非他人?!?p> 季月心正要下樓去迎接景王時,趙語雁忽然開口道:“嫡母,這天氣風聲太大,興許是張嬤嬤聽錯了,不如讓我先去樓下等等,若等著爹爹過來,再讓婢女上來請你。”
說罷,語雁一側(cè)身閃過季月心身旁,快步走下樓去了。
“王妃,郡主剛過二十,還不太懂人情世故……”張嬤嬤看著季月心陰云密布的臉,小心翼翼地勸道:“您可是萬金嬌軀,犯不上為這件事動氣?!?p> “黃毛丫頭。”季月心冷哼一聲便要往樓下走,經(jīng)過張嬤嬤身旁時低聲訓道:“你的事之后再算,管好自己的嘴!”張嬤嬤心里一驚,慌忙認個錯,攙著季月心走下樓來。
望月閣有三層高,二層是寒涼天氣坐在室內(nèi)透過窗欞賞景所用,三層則是半個小亭的設計,四周用柱子支撐沒有墻壁,上設亭頂遮蔽雨雪,每天都有下人上來灑掃。
到了一層便是個略顯逼仄的小屋,除樓梯、火盆、桌椅、氈布、水桶、掃帚、木炭之外別無他物,平常都當作雜物間來用,沒什么人在這里。眾婢女等候時便生了盆火,季月心下樓時正看見趙語雁與婢女們圍著火盆取暖。
“龍生龍、鳳生鳳,這丫頭果真是婢女所生,對下人全無威儀可言,看這亂了尊卑的樣子,像個什么話?!奔驹滦娜绱讼胫呦聵莵?,下人們看見王妃下來,慌忙散開到一旁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
“丫頭,不是說王爺要來嗎,你為何不出門迎接?”
“娘——娘親。”趙語雁有些費力地叫出這個稱呼,“爹爹曾再三吩咐我不準在寒暑天氣出門迎接他?!?p> “放著長幼禮法,明知父王要來還在屋里呆著,成何體統(tǒng)?”
“自然是成我府中的體統(tǒng),還能是別處的不成?”
景王趙啟推門而入,身上的裘衣和披風落滿了雪,隨從的仆人和站在一旁的婢女慌忙上前接過他摘下來的帽子抖落冰雪。
趙啟除下披風放在一旁,抬手捋了捋胡須笑道:“月心,在自己家中何必還要強求語雁遵守這些繁文縟節(jié)呢?她身子弱,要是受了寒涼或暑氣怕是又要生病了。”
“‘繁文縟節(jié)’?想我十一二歲時,每天都得跟著先生學禮法、知詩書,平常做得有半點不對都得受責罰。長幼孝悌自古以來就是圣人之道,無論在哪里都應當信受奉行才是?!?p> 季月心是當朝宰相季昭的愛女,自己不過是個有名無權(quán)的親王而已,想到這一點,趙啟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對季月心道:“月心,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雞毛蒜皮的時候。季相方才派人來下了帖子,說他午時四刻便到,還帶了瀟湘侄兒過來,準備讓他相一相語雁。”
“這事爹倒是在書信里對我提到過。不過最近在京師政務繁忙,我沒想到他能擠出時間過來,所以沒來得及對你說?!?p> “原來岳丈早就有這打算?!壁w啟點點頭,心想季月心這么說,必然是與季昭醞釀已久,但既然眼看季昭就要過來,再多說什么也沒有益處。轉(zhuǎn)身對趙語雁說:“兒啊,這可是一樁好親事,你快去好生梳妝打扮一下,過會我派人來接你?!?p> “季瀟湘……?”趙語雁心中如同平地起了個驚雷,“他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