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還有多少時間？”

　　婆婆嘆了口氣說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這樣他才會沒有遺憾?！?p>　　安星在廚房里做著菜。這一餐，她做得很用心，從選材到備菜再到烹飪，從下午一直忙到了天黑。突然，她最害怕的事情發(fā)生了——她的手指率先開始變成透明。這時，她想起了婆婆在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坐在她身邊說的話，不禁落淚：

　　“不管你信不信我，我接下來的話請你認真聽，因為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人死了之后靈魂會隨即消失，而也有例外，就是死者所愛之人與愛死者之人的思念極其強烈的時候就會產生共鳴，靈魂就會留下來，但它不會一直存在，只是強烈的愛延緩了他們消失的速度。而有的靈魂，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是靈魂狀態(tài)。一開始，只有討厭她的人看不見她，后來慢慢地就只有愛她的、真心對她好的人才能看到，如果有一天她意識到了自己已經是靈魂，就會加快她的消逝速度，直到從這個世界徹底的消失。”

　　她擦干眼淚，戴上清潔手套，繼續(xù)洗菜。

　　夜幕降臨。菜也準備好了大半。

　　她聽大門被打開的聲音，隨后，是一串腳步聲徑直往廚房這邊來。

　　越來越近。

　　在覃寧將要跨進廚房的時候，她立即關上了門。安星背靠在門上，用手抵著門，依舊用玩笑的口氣對門外的覃寧說：“閑人免進?！彼龓捉刂谱约旱那榫w，眼淚卻還是抑制不住決堤。

　　覃寧沒有去開門，只是站在廚房外，隔著門，靜靜看著她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悲傷在悄無聲息地降臨。

　　他坐在餐桌邊，看著她把做好的菜一盤一盤從廚房端出來，逐漸放滿了整張餐桌，這架勢，好像招待貴賓一般，這一輩子都吃不完。

　　他們和往常一樣面對面坐著吃飯。其間，安星一直沒有摘掉皮手套。

　　菜冒著的熱氣翻滾著上升。而悲傷就像頭頂?shù)臑踉?，壓抑得叫人喘不上氣?p>　　無話。

　　過了很久，安星才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這些都是你愛吃的，還有我新學的幾個菜，你嘗嘗，好吃嗎？”

　　覃寧拿起筷子，只是大口吃菜，低著頭，不讓她看到他的臉

　　“好。”

　　如同晨曦般的微笑掩蓋了她內心如波濤洶涌的悲傷。

　　“好吃的話，以后我每天都變著給你做好不好？”

　　覃寧的筷子無力地在米飯里撥弄著，許久才擠出了一個“好”字。

　　兩人似乎都意識到了些什么，可是誰都不忍心說破。

　　……也許，這是他們坐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頓飯……

　　那晚，她從睡夢中想來，發(fā)現(xiàn)身邊的他不在。她仰面躺著，眼前是一片黑暗，過去的種種美好在腦海中浮現(xiàn)，耳邊回蕩的是那個婆婆告訴自己的話。

　　真的，真的舍不得離開，真的很想留下來……

　　那天，婆婆說：“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guī)椭?，可以到這里來找我?！?p>　　安星伸出手，拭去臉上的淚水，打開臥室的燈。

　　床頭的鬧鐘上顯示凌晨4：59。

　　她拉開床頭的抽屜，里面的那張記著地址的紙條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有一天她在整理臥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抽屜里的這張紙條，上面的地址和怪婆婆給她的一模一樣。

　　起床，出門。

　　凌晨五點多的住宅區(qū)一片靜寂，連鳥鳴聲都沒有，孤獨的路燈寂寞地發(fā)著微弱的光，照在無人的街道上。

　　還沒出小區(qū)，在路上，她看到了正從外面往回走的覃寧。

　　兩個人正好相遇。

　　慘白的燈光投射在他們中間，形成一個圓形的巨大光圈，光圈的邊緣有些模糊。

　　昏暗的燈光下，他看上去有些頹廢。

　　兩個人靠近，緩慢又小心，屏住了呼吸，似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讓他們在彼此面前停下了腳步。

　　覃寧望著她，揚了揚嘴角，說道：“怎么這么晚還出來？”

　　“你不是也一樣？”

　　兩人默默地望著彼此許久。

　　無話。

　　“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對嗎？”她終究還是問了。

　　“那場大火……你不該回去的……”他漸漸紅了眼眶。

　　“那個花瓶，是你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是你送我的最珍貴的禮物，當然要好好保護，因為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彼鎺⑿?，哭著說完，“婆婆怎么說？”

　　覃寧抽泣起來，淚水不住地往下墜。

　　“無能為力……”

　　安星沒有再往下問。本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只是或早，或晚……她伸出手，指尖輕柔地扶著他的臉：“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再忙，也別忘了吃飯，熬夜工作別太晚了，要注意身體……”

　　他再也忍不住了，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在懷里，好像擁住了他僅剩的世界：“安星我愛你，我真的舍不得你，你留下來好不好，別離開我好不好……”

　　這一刻的他，哭得像個孩子，不顧一切，只想留住愛。

　　“我也愛你啊。這三年，是你的愛讓我能夠繼續(xù)留在你身邊，這三年間的每一天，我過得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幸福，謝謝你。而你眼前的我，不過是你思念過度的幻象，這是事實。從今天的第一道曙光照亮天際開始，你要慢慢學會放下，照顧好自己?！?p>　　她依依不舍地輕輕吻過他的臉頰、嘴唇，最后，用手掌擋在他眼前，不想讓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因為這對于一個愛自己的人而言太過殘忍。

　　當覃寧再次睜開眼，眼前的她已經消失不見。

　　“安……安星……”

　　遠處，一抹朝陽沖破了黑暗的邊緣……

　　那間屋子里，三年間他們所有的合照里她的身影都在那一刻消失不見，那個刻著“l(fā)ove around you， you in my heart”的花瓶依舊放著電視桌上，還有花瓶里插著的那束滿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