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跟在我的身后
二丫回過身，拉著大丫再往山上爬，進(jìn)了松林。黑色的松針覆了一地，變成黑色的土。
找到一丈枯木，于根土處，蹲下兩手不停的扒拉刨土。
大丫繞著樹林找菌菇。見二丫上了手，走過來關(guān)切的問：“找什么呢？小心松針扎了手?！?p> 二丫趴在松針里回：“這下面應(yīng)該有土地瓜。”
“土地瓜？那是什么？”大丫不明白，可她不能讓妹扎了手，蹲下身，兩手學(xué)二丫不停的扒拉。
一塊胖墩墩鼓馕馕黑黢黢，果然長得像地瓜的東西露出來。二丫笑瞇瞇，捧出來端詳，這該是土地瓜了，就是茯苓呀。
土地瓜放到提籃里，大丫咯咯的笑，妹妹說這個(gè)能吃，要是肚子能吃飽，娘的病也好的快。
枯木只有兩三棵，土地瓜挖了兩三塊。倒是鮮活的菌子，拾了一小筐。露出地面的菌子，隱在土里的菌子，二丫地毯般搜捕過去，掃了半個(gè)山頭。
姐妹倆胳膊挎著菌子和土地瓜，衣襟里兜著漿果，收獲滿滿，歡歡喜喜回家。
松林下面高坡巨石處，一眼望進(jìn)了村子。
大丫不經(jīng)意間扭頭看見，吃了一驚，那片金黃的糧食呢？
二丫圓圓的眼睛含著笑意，不到兩個(gè)時(shí)辰，才不到兩個(gè)時(shí)辰呢。
“姐姐，我們快回家，提著籮筐撿穗谷。”
大丫猶豫，她腦里存著大皮靴及大皮靴頂上的鐵皮。“妹妹，不要去了，在家做土地瓜吧?！?p> 二丫笑瞇瞇不說話。拉著姐姐拖沓著草鞋快步回了家。
放下小提籃，背起大籮筐，“姐姐，快點(diǎn)呀?！?p> 大丫攔著她：“妹妹，不要去了，穗谷拾不得?！?p> 二丫笑：“姐姐放心，今日桂麻子沒來呢?！?p> “沒來？”
“是呀?！?p> 他以后呀，都來不了了。二丫拉起大丫的手，轉(zhuǎn)過身走在前頭，圓圓眼里的光，寒芒一瞬乍現(xiàn)，沉靜自持的神情，與她尚顯稚嫩的臉龐，截然不同。
大丫第一次走在了二丫的身后。
姐妹倆背著兩個(gè)籮筐出了門。
田里的大人們，都給棕色頭巾的漢子押車去了，有幾個(gè)孩子規(guī)規(guī)矩矩蹲在田埂上，眼睛光光地瞅著零星散落在地上的穗谷。
今日桂麻子派來的人很急啊，片刻耽誤不得，穗谷匆忙間掉出了一些，他們也不管。
有些穗谷真的在匆忙中掉了些，有些穗谷真的是農(nóng)人在匆忙中故意掉了些。等著天黑透了，他們再想著冒死去地里摸來。
可今日桂麻子不在，要不要立刻就把這些穗頭拾來啊。
周圍都沒人，要是動(dòng)作快一點(diǎn)……
孩子們擔(dān)驚受怕地看。他們可受了千萬遍囑咐了，“可不敢亂動(dòng)啊，蘭二丫就是餓了，去動(dòng)那小蘿卜，不是被踢死了么？”
沙沙沙，拖拖踏踏，不遠(yuǎn)處走來了兩個(gè)籮筐。
有個(gè)孩子眼睛尖，站起來搖臂喊：“二丫！”
眾孩子皆站起來，雙目炯炯地看著她。
二丫笑嘻嘻走上來，彎腰就去撿穗谷。
眾孩子炯炯的目帶著明顯的害怕，四處打望。完了完了，二丫又得被踢死了。
二丫笑嘻嘻彎腰撿穗谷，撿了一個(gè)，兩個(gè)，三個(gè)……，都扔在背簍里，四個(gè)，五個(gè)，六個(gè)……，她都撿了半籮筐了，還是沒有大皮靴過來。
孩子們掂量著腳下了地，一個(gè)，兩個(gè)，三個(gè)……，邊撿，邊警覺地四處打望。
再?zèng)]有大皮靴出現(xiàn)。
孩子們提著心吊著膽，手下迅速起來，片片的黍米田掃過去，背上的背簍越來越沉，金黃的黍米穗鋪了一層又一層。
大丫奔回家去，倒掉已滿的背簍，又狂奔回來，再接再厲的撿。
她不能停，她拼命的撿，要是桂麻子來接她了，家里沒有糧，娘和妹妹怎么辦？
黍米田里活躍著一個(gè)個(gè)小不點(diǎn)，衣衫襤褸的小不點(diǎn)，拼力撿拾著地上的口糧。
村長遙遙的看著，看著他們?nèi)缋鲜蟀惆徇\(yùn)著本來就屬于他們的口糧。
村長轉(zhuǎn)過身，快步走開了。他什么也沒看到呀。前幾年辛辛苦苦開墾的十畝荒地，本來是自己的呀，都被桂大戶搶去了，桂大戶不就是仗著自己的族叔在宮里受寵么？
今天桂麻子不在，村長也沒必要看見了，他什么也沒看見，快步走開了。
大丫一刻不停的撿著，撿得太陽落了山。二丫強(qiáng)拽著她回家，“姐姐，不急這一時(shí)啊。”
大丫焦慮：“急啊，著急啊，姐姐，過幾天姐姐或許……或許……”她又不敢說，怕娘親和妹妹受不了。
二丫笑瞇瞇：“過幾天也沒事，有二丫啊，二丫是個(gè)好運(yùn)的，也能給姐姐帶來好運(yùn)啊?！?p> 大丫不敢信啊，桂麻子太壞了啊。她只笑瞇瞇看著二丫：“咱們?nèi)ハ赐恋毓习伞！?p> “好啊。”
二丫提著籃子同大丫來到小河旁，涓涓細(xì)流嘩啦啦淌，洗干凈的土地瓜露出米色的表皮來，一垛垛放進(jìn)小籃里。
回到籬笆墻內(nèi)，操起刀來切開，白嫩嫩的瓤啊，真像地瓜啊。放到鍋里燉煮開，放到嘴里嚼一嚼啊，清香軟糯，像白饃饃。
大丫自告奮勇先吃了試毒，結(jié)果試出了清甜清甜的白饃饃啊。
她歡喜地分給妹妹，分給娘親，自己碗里空空的。
二丫背過身去，揩掉眼角的淚，笑瞇瞇回過頭來，把“白饃饃”裝滿姐姐的陶碗，“姐姐，快吃，管夠啊。”
大丫瘦削的臉龐溫和地笑起來。
二丫心里盈盈著感動(dòng)，熱乎乎的。
這感動(dòng)使她充滿了力量。
家里有了幾十斤黍米穗，有了“土地瓜”，有了菌子，夠吃好久了，娘親的病也會(huì)好起來，日子有的過了。
二丫大大的笑了。
月亮爬在西坡，夠著厚云層，一躍而起，慵懶地掛在天際。
黃泥村的勞力們都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他們今天跑了十幾里地去送糧，奇怪今日送糧的路同往年不一樣。更奇怪那領(lǐng)頭的裹著棕頭巾的漢子，讓他們送到半路就回去了，說是往后的路桂麻子會(huì)派人接著，用不著他們了。
有人認(rèn)出那條路，那是去桂麻子老家桂家寨子的路。勞力們逃也似的離開了。
回到家里來，娃娃們驚喜地獻(xiàn)上撿來的穗谷，有十幾斤的，有幾十斤的。
勞力們驚駭?shù)膯柶饋?，怎么敢去弄呢？娃娃們嘻嘻笑著說，桂麻子一整天都沒來。
哦，他今日得了那么多糧，肯定沒空來了。
天上的月亮偷偷地笑了。它看到棕色頭巾的大漢們由兩個(gè)變成十幾個(gè)，二十幾個(gè)，帶著黑黑的布，把十幾個(gè)糧車裹個(gè)嚴(yán)實(shí)，在去桂家寨的岔路口上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一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只余下兩個(gè)漢子，手里提著褡褳，褡褳里鼓鼓囊囊，繼續(xù)往去桂家寨的路上走，一路走還一路撒穗谷。直撒到桂麻子老家里頭。
棕色布巾隱沒在夜色里，迅疾地撤了。
他們一路狂奔，與十幾二十幾的布巾們匯合一起。大笑著把滿載而歸的糧車?yán)竭B翠山去了。
連翠山，顧名思義，青松蒼翠，連綿不絕。懸崖峭壁，鶴不過峰，凌云破空。松濤陣陣，如獅頭怒吼，大刀嚯嚯，似龍擊長虹。
山口的怪石后面，叢叢灌木里頭，隨時(shí)隨地貓著暗哨。
遠(yuǎn)子和蝦皮大笑著走進(jìn)山口袋。路旁的野草叢動(dòng)了，跳出一個(gè)漢子來，頭頂著幾顆蒼耳，衣服上沾著草屑，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拍著他們倆的肩頭：“好小子，好小子！”
蝦皮和遠(yuǎn)子敞亮地笑著，十幾車糧，夠他們威風(fēng)好一陣子。
糧食運(yùn)到大本營前面的平地上去，妥妥的堆了個(gè)小山丘。
山老大徐青峰抖著如雷般洪亮的嗓子，哈哈的笑著，蒲扇似的大手拍拍蝦皮和遠(yuǎn)子：“好小子，好小子?！?p> 蒲扇似的大手伸出去，又要拍旁邊站著的一名像是書生的年輕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