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升到了半夜還沒回來,張嬸一家瘋了樣找尋。
可縣里宵禁了,他們被攆出來。
張嬸哀哀的哭聲嗚咽了一路,草木聞之含悲,黑暗的夜空罩在頭頂,于暗夜里踉蹌獨行。
他們守在城門口,蹲了一整夜,霜露打濕滿是補丁的衣衫。在黑夜里哆哆嗦嗦地相互挨緊,眼巴巴地期盼著黎明早些來,城門快點開,好進去尋找他們的兒??!
天光終于亮了,他們滿懷著哀求和期望,匍匐在桂大戶家門前的臺階上,不停的磕頭,求大老爺幫忙,幫忙找他們失卻的兒子。
桂大老爺?shù)墓芗掖蟠蟮陌櫫嗣碱^,我們老爺供你們吃,供你們穿,你們就這般欺負老爺良善?你們家里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到這里煩我們老爺?告訴你們這些賤民,我們老爺可不是好欺負的呢。
張嬸頭上磕出了血,眼睛赤紅赤紅,兩手抓住管家不放,求求您了,大老爺,小民實在沒有辦法,小民丟了大升,就好像丟了心上的肉!抽干身上的血了!
管家不耐煩的踢倒她,不懷好意地踢在她干癟的胸膛上,嘴里斥罵不停,你心上的肉,你身上的血,貧賤不值一提,關我們老爺什么事?不扒你的皮,不抽你的筋,已是格外開恩,再也找不到我們老爺這樣的大善人,還在這作此哭嚎,惺惺作態(tài),想壞我們名聲?趁早滾遠些!
張嬸的胸口鈍鈍地疼,喉頭隱隱有股血腥,這都沒什么!我再好好求求他,只要他們肯幫忙,要我們做牛做馬,做豬做狗都行啊,她牢牢抓住管家不放,依舊苦苦哀求。
管家奮起力來,蹄子雨點般踢到張嬸身上。
張叔奮起護著她。
鐵蹄雨點般踢到張叔身上。
二升嚇的哇哇的哭。
管家召來打手,提起他們,提起這些土布麻衣的賤民來,扔到很遠很遠。
打手們拍拍身上的華麗衣衫,張狂地笑著走開。
張嬸眼仁翻了翻,閉過氣去。
黃泥村,二丫一夜未睡,夜半悄悄起來幾次,往返于張嬸家,他們都沒回來。天終于亮了,她再次奔過來。
“嬸子,嬸子?有人在么?有人么?”二丫光光的聲音,空空地響在土墻內。
土墻寂寂,草屋寂寂,沒有人回答她。
二丫坐立不安地徘徊,不行,不能等了!
她站到書生的小屋前,聲音含了焦慮沙啞:“需聯(lián)絡連翠山,找人幫忙尋找張大升?!?p> 張大升無故失蹤一天一夜,恐兇多吉少,連翠山各路人都有,撒出去,事半功倍。
書生衣衫規(guī)整,早早便出現(xiàn)在小屋外,長眉看著她:“不擔心與他們的瓜葛會帶來禍事了?”
二丫一頓,隨及正色道:“事出有因,人命關天,若連翠山幫了這個忙,足證明他們俠義心腸,凡帶著俠義心腸的,四海之內皆朋友?!?p> 好一個四海之內皆朋友!
唰!心里似有道明亮的閃電劃過!書生眼里的光閃閃發(fā)亮,心頭頓時敞亮起來!
若為社稷民安,殊途同歸,管他什么出身?!
書生理理衣衫,淡眉道:“等我消息吧?!?p> 長身掠出去,飛奔連翠山。
二丫叫上大丫,提了鋤頭家伙什兒,去地里種了糧。
她站在田地上,站在山崗上,臨巨石而望遠空,遠空淡而灰暗,沉沉漫漫。
山崗下阡陌間躬身勞作的補丁衣們,累彎了腰,磨破了手,混沌了雙目,空寂了靈魂。桂大戶喜滋滋收獲這一村又一村荒漠的靈魂,為他所用,濟他為所欲為。
很快,蘭靈兒便再次見識到了桂大戶在桐川,在黃泥村,生殺予奪的任性妄為……
縣城里最豪華的桂家別墅,建在亭苑間的內湖里養(yǎng)著許多大鳥。
桂大戶洋洋得意地拈起鳥食來,不時的拋灑出去。流光玉盞造就的鳥食碗里盛著土包子吃不起的金黃的黍米。
戴著碩大金扳指的桂大戶,隨意地抓起米粒來,隨意的灑出去。
肥碩的身軀倚在欄桿上,瞇著三角眼看水里舞動的異鳥,得意洋洋,族叔桂壯實得力,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捏造個巫蠱小人的謊話就讓皇上把太子砍了,還讓皇上什么都聽他的,他那是要奪皇上的江山啊,我就搶土包子點地,搶他們點糧,要幾個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身后的包金華亭內,各村管事正拿著賬本稟告這一秋的收成。無論是黍米,稻米,玉米,各種米糧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的!
輪到黃泥村了,管事的嘴里卻斷了檔,糧食沒了!可惡,怎么就沒了呢,那里每一粒米都是我的!都是我老桂辛辛苦苦搶來的!
“查!給我查!”金黃的扳指出離憤怒了!誰這么欺負人?!
李管事上前一步說,“查了,桂家寨子沒有糧,桂麻子家眷都在,銀兩都在,人沒了。”
“那糧能去哪了?!憑空消失,還給不給我面子?我容易么?!”桂大戶突然哭起來,水面上的鳥被公鴨嗓嚇了一跳,驚起飛走了。
管事們驚駭?shù)乜粗罂薏恢沟闹魅耍恢搿?p> 桂管家卻感同身受地跟著抹了眼淚兒,老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多愁善感,太細膩。
桂大戶委屈地抽抽噎噎,肥胖的手指伸出來,抖一抖,說:“去,跟縣令說說,讓他帶兵去黃泥村給我要糧!咱不能受這委屈,黃泥村監(jiān)守自盜,貪了我的糧,倒丟下我在這傷心抹淚,不公平!”
說到后來,桂大戶委屈地跺了腳。
桂管家心疼不已,忙整衣備馬,親自去縣衙,將桂大戶的委屈說了一遍??h令董大屁都沒放,便令捕頭點出一班衙役,各個手握大刀,隨桂家人,雄赳赳氣昂昂奔黃泥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