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似曾相識的場景,恍惚間才發(fā)覺自己入宮已經一年有余。
這一年里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令我不得半分空閑。只盼來年可以輕松些。
今年與往日不同些,東夷派遣來了使者,帶著無數(shù)的東夷海產和數(shù)棵中原養(yǎng)不出的特大珍珠與珊瑚。
一行人浩浩蕩蕩自十月底出發(fā),跋山涉水路途艱辛,跨過半個陳朝的疆土,才終于在年前抵達京城。
皇帝為此將大使館整頓重修,又賜了使者無數(shù)絲綢和瓷器,還在除夕朝宴上增設了東夷使者的席位。
此時衍慶宮里的寧妃心情是難得的暢快,這么幾年孤身一人在中原,總算得見來自故土之人,略微慰藉思鄉(xiāng)之苦了。
皇帝特許東夷使者可以隨意進出衍慶宮。東夷使者也隔三差五攜禮拜訪寧妃。
衍慶宮里女子的歡笑聲不斷,嘈雜喧囂之余,也不乏歡樂的氣氛。
寧妃與使者興致高昂地對飲了一杯又一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間,兩人操著東夷的語言討論著些什么。
“曾經那個威震四海的陳朝也不過如此而已,城郭低矮民生凋敝,半點不敵過我們的城都,闊氣風光”使者頗為不屑高傲。
寧妃又是一陣歡笑,倒酒又敬使者一杯,“此番一探,等到了春季,草長鶯飛,東夷王大可放心進攻陳朝”。
又爽快地將酒飲下,“燕箏祝東夷王旗開得勝”。
衍慶宮里伺候的奴婢,無一人懂東夷的語言,縱使眼線再多再厲害,也不會有人聽懂這叛逆之語。
皇帝在臘月二十七下旨大封六宮,我正巧有幸能名列其中,晉位從六品華容。
內務府又分賞六宮許多胭脂新衣首飾,滿宮上下喜氣洋洋之意日漸濃厚。
而我薄寵至此,卻還能進封不斷,多半也是為了給我父親面子罷。
權衡利弊瞻前顧后,這大概便是帝王之術罷。
臘月三十夜里,皇帝在承明殿宴請群臣,身著規(guī)制最高的緙絲十二章紋袞服。
威嚴氣場壓得住殿中所有人,端端正正坐于主位,看著殿中群臣跪拜山呼萬歲。
禮畢后,皇帝被眾臣一個接一個敬酒忙得不亦樂乎,顧江在此等喧鬧場合一向不多言語,敬了皇帝酒后,便埋頭喝酒吃菜。
宴正歡時東夷使者起身,用每個人都能清晰聽見的聲音道。
“臣不遠千里來拜訪皇上,皇上卻只賞賜了絲綢瓷器等凡物,回去后怕是難和王爺交差”
皇帝心情暢快大手一揮道“想要何等賞賜?使者盡管開口”
“王爺?shù)脑湟咽湃ザ嗄?,中原女子美貌賢惠之名傳播甚遠,此番正有和親之意。
皇上后宮有佳麗三千,個個皆是女子之表率,若能求得皇上的貴妃娘娘下嫁王爺,便是王爺三生有幸了”
那使者卑躬屈膝,一副誠心求娶的模樣。
原本鬧哄哄的大殿頓時鴉雀無聲,氣氛尷尬古怪,皇帝面露不善。
顧江敢為人先,放下象牙箸,起身道“貴妃娘娘已經婚配,一女侍二夫實在有違婦德,東夷王大可在宗室和朝臣的女兒中挑選適齡未嫁的”
如此態(tài)度已經給足了面子。
可那使者依舊不依不饒“東夷的漢子都是粗人,不在乎中原人這些繁文縟節(jié)”
皇帝按耐不住怒發(fā)沖冠“放肆!這是在中原最尊貴華麗的殿宇,已容得爾等蠻夷大放厥詞!”
那使者面不改色鎮(zhèn)定自如。
“皇上為何這樣雷霆震怒,臣若是將此等消息帶回東夷,兩國數(shù)十年的邦交怕是要毀于一旦了”
夏吟盈的父親驃騎將軍拍案而起“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臣隨時恭候,盡管放馬過來!”
驃騎將軍戎馬半生,縱使年過不惑鐵骨錚錚也絲毫不減當年。
又立馬有懦弱主和的文官上前勸誡,“打仗勞民傷財,不宜逞一時英雄”。
驃騎將軍麾下的武將也不甘示弱。
“人活著不就是要爭一口氣,若他日國破家亡蠻夷入侵,你還能坦然地說這些話嗎?”
原本應該賞歌舞行酒令的除夕宴,已演變成了朝堂之上文武之間的,主和主戰(zhàn)之爭。
雙方各執(zhí)一詞不肯退讓半步。愈演愈烈,臨近亥時皇帝實在被吵得頭疼,才宣布散席。
那使者始終冷眼旁觀眾臣舌戰(zhàn),散席后借著月色朦朧,趁人不備悄悄潛入永福宮。
那女子已凝妝而待了半夜,見了人來,眼中已經飽含淚水,迫不及待問道“一別數(shù)年,不知舅舅可還健在?”
“郡王身體硬朗,活上一百歲也不成問題,這些年你受苦了”,那男子收斂鋒芒,語氣頗為憐惜。
那女子堅定道,“珠婳不苦,珠婳如今得償所愿,此生死而無憾,那年北狄被滅,珠婳由貴女淪為難民,如浮萍般四處漂泊。
幸得舅舅收留才有瓦遮頭,又費心費力,將我隱姓埋名送入陳朝后宮為婢。
這么多年,珠婳數(shù)次命懸一線,日日刀尖舔血,才拼得當今皇帝身上流淌著北狄人的血。
可惜..先帝唯恐儒晗年幼沒有主見,唯恐外戚干政,林宜朝又命短,林雅竹自毀前程被貶妻為妾。
顧江又日漸勢大,我多年來辛苦經營的人脈已經所剩無幾了..”
使者也并非鐵石心腸,看著在印象中還是豆蔻年華的窈窕淑女,如今已經是半老徐娘。
心里也不由自主地變得柔軟,“此番東夷王若能戰(zhàn)勝陳朝,定會讓你重回故土”。
那女子珍藏數(shù)年的心事終于找到宣泄處,已爬滿細紋的眼不斷落下淚水。
“我已經半截身子都埋入黃土里的人了..也不盼有什么未來..”她低聲嗚咽了半刻。
須臾抹抹淚痕,也斟滿了一杯酒“珠婳祝東夷王旗開得勝”爽快地一飲而下。
使者安慰道“太后娘娘好生珍重,重回故土指日可待”
次日,皇帝的圣旨送到了使館,賜其樂坊樂姬二十名,妙齡少女二十名,絲綢瓷器各五箱。
兩國邦交來之不易,望其切莫將宮宴之事回稟東夷王,相處自然以和為貴。
使者自然不甘于此,想入宮拜見皇帝,皇帝卻借各種原因避而不見。
朝內眾臣也都避之如蛇蝎,城內的歡慶半點也與他無關,東夷使者自覺無趣。
勉強待到了正月初五,整頓隊伍回東夷了。
來時風風光光全城迎接,走時卻如同過街老鼠,人人見之,都面帶憎惡之色。
可每個人心里都止不住地擔憂,那夜宮宴之爭會不會挑起戰(zhàn)事,這來之不易的和平還能維持多久。
前朝后宮也消停了所有蠅營狗茍,畢竟在生死與國家面前,個人私事都無足輕重。
整個陳朝自上而下掀起了一股練武練騎射的風氣,陳朝的軍隊更是日夜加強訓練整裝待發(fā)。
不負眾望,東夷的戰(zhàn)書在兩月初,用八百里快報送入京城。
戰(zhàn)場定在兩國交攘邊境的古戰(zhàn)場,此處周圍有好幾個州郡,數(shù)十年的一直存在版圖之爭。
那日在除夕宴上主戰(zhàn)的武將紛紛請纓上陣,皇帝也毫不退縮御駕親征。
皇帝的暗衛(wèi)皆是有勇有謀身手不凡的高手,此番也安排了假名加入陳朝軍隊。
我冷眼看著深宮中,自年后便是人心惶惶,陳朝一向國富民強,蠻夷小國鼠目寸光。
此舉只是不自量力而已。但如此便要與容云鶴分離許久,他這段時日又忙著操練,已許久沒有好好相處過了。
外頭已經冰雪消融,是萬物復蘇百花齊放的二月,溫度適宜的陽光照射下來,卻溫暖不了人的內心。
出征前夜,我已經早早睡下,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聽見容云鶴輕喚我的名,撫摸著我披散的長發(fā)。
“憐兒,我明日就要走了”聲音溫柔得像水,我睜眼,他的神情看得出明顯的疲憊,我鉆入他的懷中。
貪婪成癮的聞著他身上的味道,心意相通,依戀不舍之意早已意會。
他在我耳旁低聲道“相信我,我會好好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知道了嗎”
他的眼神柔軟得像云朵,其中綿綿情意深邃得望不到底。我點點頭,吻上了他的唇。
清晨醒來窗前透出的陽光頗為刺眼,容云鶴已經不在我身邊,問了藍玉才知道大軍已經出發(fā)了。
幾日后,在貴妃宮里請安,眾人皆在唯獨不見昭容程氏,遍尋無果后,剛出發(fā)不久的大軍傳回來消息。
程氏此刻已在行軍之中,不必再費心找尋。眾人頓時炸開了鍋。
許昭儀頗為佩服其膽量,張繁鈺和寧妃卻嗤之以鼻認為其拋頭露面。不合婦德。
貴妃一向是要做出公正平和模樣的。
“女子上陣打仗也不是沒有過先例,況且程氏是鎮(zhèn)國將軍的遺女,自小跟著鎮(zhèn)國將軍在軍中長大,難免按耐不住,且隨她去罷”
陳軍一路跋山涉水,一月后抵達邊境。
還未來得及休整,夜里便被突襲,我軍精疲力盡防不勝防,十萬大軍還未開戰(zhàn),便已損失兩萬有余。
陳軍皆以此為奇恥大辱,次日東夷黑壓壓的軍隊又直壓著城墻排列得整整齊齊,不斷在高聳的城墻下叫囂宣戰(zhàn)。
皇帝親自上陣鼓舞軍心,打開城門便殺成了一團,戰(zhàn)場上血肉橫飛,真刀真槍不留半點情面,許多活生生的人眨眼間便支離破碎。
陳朝不光皇帝精通兵法,更有數(shù)名副將久經沙場經驗豐富。
東夷人雖兵強馬壯,但兵法運用并不嫻熟,只知道硬碰硬拼蠻力,一仗下來,陳軍既盡力保全了大部分軍隊,也讓東夷主力遭到重創(chuàng)。
東夷自知再耗下去只會吃虧,開始往后退試圖和支援軍隊早日回合,再拼一把。
陳軍乘勝追擊,加之背后還有數(shù)萬援軍和糧草支援。
越戰(zhàn)越勇,兵法運用得當,武器先進精良,軍隊訓練有素,各種條件皆勝過東夷。
東夷支援軍隊也被重創(chuàng),陳軍不斷擴張了數(shù)十座城池。
東夷人連連后退,縱使偶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但皆因盲目自大兵法不熟而錯失良機。
寧妃和太后的夙愿怕是難以實現(xiàn)了,捷報頻頻傳入京城,從后宮到前朝皆是一片歡喜,唯獨她們是強顏歡笑逢場作戲。
幾日后,兩軍在東夷境內的漣青山下,一場血戰(zhàn),陳軍設伏把東夷逼到絕崖邊上。
東夷軍隊戰(zhàn)死的戰(zhàn)死,失足落崖的落崖,近乎全軍覆沒。
將領被擒后,認為無顏立于天地之間,抹了脖子。
感嘆其有骨氣之余,也可見其目光短淺,太過驕傲自大,禁不得半點失敗。
皇帝下旨班師回朝,清理戰(zhàn)場計算軍功時。
不光容云鶴等暗衛(wèi)戰(zhàn)績不凡,程氏巾幗不讓須眉,更有不少新人表現(xiàn)不俗。
其中有一人十分特殊,是貴妃林雅竹的弟弟,林雅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