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走馬（三）

　　清風(fēng)街。

　　七十多個雙花街弟子滿臉絕望地看著四周，接近兩百名殺氣騰騰的紅月門徒將他們死死圍在中間，各種兵刃上反射著清冷的寒光。

　　人群前，王亮挺槍而立，一滴滴鮮血從槍尖滴下，落在地上兩具尸體上。

　　“誰若上前，這就是下場！”

　　他一臉狷狂，氣勢無雙，干凈利落地兩槍挑殺兩人，震得紅月門徒躊躇不決，只敢圍困。

　　“好槍法！”

　　一聲喝彩傳來，紅月門徒紛紛讓開，走過來幾人。

　　“大檔頭！”

　　“大檔頭！”

　　清風(fēng)街大檔頭關(guān)寶文、四方街大檔頭鄧濤聯(lián)袂而來，身后跟著的人每個都是實力不俗之輩。

　　關(guān)寶文走在最前面，看著王亮：“何必做無謂之爭，我敬你是條漢子，放下槍，以后跟我吧?！?p>　　瞇著眼，王亮笑：“你算什么東西？才鍛體三層，連我都打不過還讓我跟你，也不照照鏡子?！?p>　　“殺你怕是夠的?！标P(guān)寶文并沒有生氣，“我知道你在等周凡來救你們，但他現(xiàn)在自身難保，陳前輩和魏護法兩人合力絞殺，周凡縱然有逆天之姿，這次也難逃一死?！?p>　　“倒是可惜了一個英才。”

　　王亮看著關(guān)寶文的感嘆，就好像看到了貓哭耗子，可更讓他動容的是為什么陳生華和魏磊兩人像提前知道了一樣去四方街圍殺大哥，而兩條街的紅月門徒聚在一起困殺本只打算佯攻的雙花街弟子。

　　計劃泄露了，有叛徒！

　　抬眼掃了一圈身旁張張慌亂的臉，王亮看每一個都那么可疑，不過現(xiàn)在不是追查叛徒的時候，得殺出去，救大哥！

　　王亮沒想過自己鍛體二層的修為怎么救周凡，他只是覺得，再不濟也可以幫大哥擋兩刀，拖點時間讓大哥跑掉。

　　簡單的想法。

　　馮三提著刀就站在王亮身側(cè)，手里越來越用力，抓著刀柄的手上全是汗水。

　　他喃喃。

　　“像，太像了……”

　　恍惚間，在馮三眼中一切都變了。

　　深夜，小巷，五個年輕人倉皇逃竄，身后大量的腳步聲在逐漸接近。

　　“老幺，快點！”

　　落在最后面的圓臉年輕人聽到前方焦急的呼喊，他轉(zhuǎn)過頭，看著越來越近的十來個殺機彌漫的漢子，不知為什么抖得厲害的雙手雙腳停了，擂鼓樣的心跳也慢慢平息。

　　他笑，回頭往回沖，拼命張開雙手，圓滾滾的身形占著小巷一半。

　　“老幺！”

　　“老幺！”

　　前面四個年輕人驚叫，紛紛往回跑。

　　“跑啊！你們趕緊跑！回來做什么！”

　　胖胖的年輕人大吼，臉上猙獰的模樣讓人陌生。

　　他是最怕死的，卻又第一個搶著往絕路上赴死。

　　“他娘的！拼了！今天死也要拉一個墊背！”

　　五個年輕人紅著眼，發(fā)狠，咬牙切齒。

　　“老三讓開！”

　　“老四，趕緊給我滾起來！”

　　“老幺！別擋我前面！”

　　“老大！”

　　噗！

　　噗！

　　噗！

　　每一刻都有刀鋒入體的聲音。

　　每個人身上都滿是傷痕。

　　每一道都是為彼此擋下的。

　　打不過啊……

　　老幺死了，他咬著對方一個人的喉嚨倒下了，雙眼怒睜，看著其他人。

　　老四死了，死前抱著兩個人的腰往老三老二的刀上撞。

　　老三死了，一把刀穿透了他和另外一個人，自己下的手。

　　老大死了，他把奄奄一息的老二壓在了身下，抱在懷里緊緊護住，卻將一條右手留在了外面。

　　老二還抓著刀。

　　輕輕提起。

　　輕輕揮砍。

　　沒有一絲力氣。

　　沒有任何目標(biāo)。

　　噗！

　　這條右手，連同刀，齊根被砍斷，依舊兀自抽動著。

　　它還想揮刀。

　　“??！”

　　馮三突然怒吼，右肩上一陣又一陣的刺痛讓他幾近癲狂。

　　他盯著關(guān)寶文身后一個七八分相似的中年人，死死盯著。

　　“關(guān)！書！衡！”

　　沒人能夠想到，劍拔弩張的雙方第一個動手的不是王亮，不是關(guān)寶文，也不是某個緊張的愣頭青，而是瘋魔般的馮三。

　　馮三的刀很亮。

　　磨了整整一天一夜。

　　失了右臂導(dǎo)致修為永無寸進的馮三，面對著鍛體二層的關(guān)書衡毫無懼色。

　　揮刀！

　　就像是十五年前那夜一樣的揮刀！

　　就像是十五年來每天千萬次的揮刀！

　　就像是十五年里劈碎一百四十二塊青石的揮刀！

　　噗！

　　噗！

　　關(guān)書衡震驚地看著肩頭的傷口，不是很深，可他知道，這是馮三故意的，如果對方愿意，這一刀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想不明白，什么時候連鍛體都不到的人能殺得了自己了？

　　馮三胸口一道傷痕幾近見骨，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咧著嘴，說了一句讓關(guān)書衡莫名其妙的話。

　　“第一刀，老幺的。”

　　揮刀！

　　瘋了！

　　馮三不要命，再次沖上去。

　　他的刀，快！

　　快到關(guān)書衡根本看不到痕跡！

　　十五年，馮三只學(xué)一刀，只練一刀，只懂一刀！

　　沒有章法，沒有技巧！

　　只有純粹的快！

　　噗！

　　“第二刀，還是老幺的！”

　　噗！

　　“第三刀！老幺的！”

　　……

　　噗！

　　“第二十二刀，老四的！”

　　所有人都滿臉驚駭?shù)赝T三，此時的他全身上下鮮血淋漓，二十二道傷口讓他看起來血肉模糊。

　　他還在揮刀！

　　睜著血紅的眼珠，仿佛不知疲憊，不知命為何物。

　　“叔！”

　　王亮焦急，想沖上去幫忙，只是被關(guān)寶文攔了下來。

　　“滾！”

　　龍形拳殺技—困龍出海！

　　兩個月前，周凡赴困籠死斗，將形意拳的七形交給王亮；兩個月中，王亮早就丟棄了自身原來修煉的功法，不貪多，只練形意龍形；兩個月后，王亮攜巔峰龍形拳、四千斤的力量，朝關(guān)寶文使出必殺一擊！

　　擋不?。?p>　　“鄧濤！”

　　關(guān)寶文驚懼，妄圖和鄧濤聯(lián)手，只是這一招的后手讓他們猝不及防。

　　長槍捅穿了關(guān)寶文的喉嚨，王亮用力一壓，轉(zhuǎn)身之時已然抽出槍，沖鄧濤兇猛掄了下來！

　　嘭！

　　鄧濤頭顱炸碎！

　　兩位紅月門的大檔頭，身死！

　　沒人敢阻擋王亮，他暢通無阻來到馮三身邊，沒想到馮三對他一吼：“滾蛋！”

　　馮三傷得很重，臉頰上一道傷口從額頭拖到了頸脖，使左眼的眼珠子掛了下來，胸口上早就沒了皮肉，沾著鮮血的骨頭里心臟在輕微的跳動。

　　對面，關(guān)書衡躺在地上，氣息微弱，渾身都是刀口。

　　長的。

　　短的。

　　深的。

　　淺的。

　　他在努力往后爬。

　　他怕了，徹底的怕了。

　　馮三完全是以傷換傷的打法，每一次沖過來，都不惜一切也要在他身上砍上一刀。

　　一百多刀，關(guān)書衡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馮三在笑，滿嘴的鮮血：“嘿嘿，第一百……一百四十一刀……老……老大的……”

　　“還……還有……一……一刀了……”

　　他往前邁步，很慢很慢，每一步都會踉蹌。

　　所有人都在看著馮三。

　　沒人再動手。

　　紅月門沒了關(guān)寶文和鄧濤，已經(jīng)沒有人能擋得住王亮了，一些有小心思的默默轉(zhuǎn)身鉆進了黑暗里，雙花街的人雖然有人受傷不淺，不過幸好馮三的瘋狂和王亮的強悍鎮(zhèn)住不少人，如今沒人死亡。

　　近了。

　　馮三！

　　揮刀！

　　噗！

　　關(guān)書衡的頭顱，被整整齊齊砍了下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馮三，迷惑，不解。

　　“嗬……嗬……”馮三拄著刀，沉重的喘息，“小……小亮……把……關(guān)書衡的頭……帶著，跟……跟我走……”

　　“叔！走！我們回去！回去療傷！”

　　王亮在哭，丟掉了長槍，急切地掏出幾粒丹藥想喂給馮三，被馮三躲了過去。

　　“留……留著自己……用……跟……跟我走！”

　　“叔！回去吧，回家好不好？”

　　“不……不行……我……我要幫你……幫你把事情都解決掉。”

　　馮三說話越來越順，臉色微紅。

　　旁邊的人搖了搖頭。

　　“三爺這是回光返照，怕是……”

　　話還沒說完，王亮兇厲的眼神就瞪了過來，嚇得這人往后縮了縮。

　　“叔，去哪？”抹干了眼淚，王亮抓起關(guān)書衡的頭顱，一手攙扶著馮三。

　　“不用扶著我，跟我去關(guān)家，找一個人?！?p>　　“好?！?p>　　馮三走在前面，腳步很快，兩人一前一后，到了關(guān)家，直接往里闖，有仆人和護衛(wèi)想阻擋馮三，都被王亮一槍挑飛。

　　內(nèi)院。

　　馮三找到了想找的人。

　　一個女人。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一個風(fēng)韻猶存，眉宇間和王亮有幾分相似的女人。

　　“嫂子?！?p>　　馮三很恭敬的叫了聲，只是這幅樣子和王亮手上的關(guān)書衡頭顱，讓女人驚慌失措，連連往后退，打翻了梳妝臺。

　　頓時，從梳妝臺里灑落下來大量的金銀珠寶。

　　“馮……馮三，你怎么來了?！?p>　　“來把事情做個了斷，也有臉下去見了大哥他們?！?p>　　“你……你想干什么！”女人更加慌亂了，看到一邊的王亮，一下子似乎像是看到了救星，“你是小亮吧，我是娘啊，我是你娘！你快攔住馮三，他要殺娘！”

　　“你也配做小亮的娘！”

　　馮三忽然爆吼：“當(dāng)年你嫌棄老大窮，為求榮華富貴跟了關(guān)書衡，拋棄了才三歲的小亮，當(dāng)天更是讓關(guān)書衡派人暗殺我們兄弟五個，想絕了后顧之憂過富貴日子！”

　　“可你沒想到吧？我沒死！我用了兩年的時間才找到小亮，這是老大和你的骨肉啊，你怎么狠得下心！”

　　“馮……老三，我錯了，放過我，放過我吧，我給你錢！關(guān)家現(xiàn)在所有的財富都在我手上，很多很多！”

　　“下去和老大說吧?！?p>　　馮三揮刀。

　　女人死了。

　　做好了這一切，他終于扛不住了。

　　噗通。

　　馮三倒下了。

　　倒在了王亮懷里。

　　“嗬……小……小亮……不怪……怪我吧？”

　　王亮搖搖頭。

　　他沒說話，沒哭。

　　“不怪……我……就……就好，不……不然老大……會罵死我?！?p>　　“都……都十……十五年沒……沒見到大哥……他……他們了……也……也不知道……不知道……”

　　緩緩的。

　　緩緩的。

　　“爹，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