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過大年

　　“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zhèn)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野咨某林氐耐碓浦虚g時時發(fā)出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里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魯迅先生在《祝?！返拈_頭對于農歷新年的描寫，是我們語文課本必須背誦的一段。

　　要說舊歷的新年，年味最足的還是在農村。節(jié)氣進入臘月，天寒地凍，姬家莊的人們已經在為即將到了的春節(jié)忙碌了。過年首先要給家人置一套新衣服，于是大家左鄰右舍互相聯(lián)系好，去一趟縣城，不論好壞，大包小包買回來，就算安心了。家里孩子多，家境差的，就老二穿老大的，老三穿老二的，也能湊合過個年。不過，過年那天，小伙伴們湊在一起，就喜歡攀比誰穿的好看，大人們也總是拿孩子衣著開玩笑。有一年，二蛋直接穿著他哥的西服，結果走到哪里都被大家逗笑，二蛋的自尊心受到傷害，回家和媽媽抱頭痛哭。

　　等到臘月二十三，就正式進入過年的節(jié)奏了。當?shù)赜兄V語說：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燉羊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鬧一宿。

　　二十三當天要祭灶王爺，給灶王爺吃糖瓜，糊住灶王爺?shù)淖?，讓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p>　　臘月二十四，撣塵掃房子。這一天，全村人都在大掃除，把家里一年來積累的各種雜物，全都搬到院子里，有用的就擦洗干凈，沒用的就直接扔掉。鍋碗瓢盆，床單被褥也都拆洗干凈，除塵布新，過個干凈的新年。

　　猴蛋家里開著村子唯一的粉房，到了磨豆腐這天，我們都去看熱鬧，并惦記著最后鍋底上的一層豆腐渣，蘸點醋，非常好吃。不過那神奇的做豆腐的過程也嘆為觀止，只見猴蛋他爸往熬著的豆?jié){里一點點加醋，豆?jié){就開始慢慢結塊了。長大后，知道這是蛋白遇酸之后，變性的結果。

　　殺豬宰羊是二蛋大爺?shù)膶＠?。他和村里另一個老伙計合作，選村里一頭最肥的豬來殺了。殺豬的全程，我們都跟著，但大人一般是不允許我們近距離觀看，太血腥，太暴力。殺完的豬肉，全村人就分吃了，二蛋大爺只掙個手工費。留著的豬下水，二蛋大爺就拿回家，好好洗干凈了，晚上喝雜割湯。有時，二蛋大爺也殺一只羊，但因為羊有膻味，有人不愛吃，須得預訂的數(shù)量夠，他才動刀子。往往這個時候，我們也可以沾沾二蛋的光，湊到二蛋大爺?shù)男⊙蚋G，改善下生活。

　　蒸饅頭要燒柴火，過年當天早上也要生大火，所以打年柴就成了我們孩子們必須完成的任務。幾個伙伴約好了，拿著鋸子，繩子就往山里進發(fā)。專挑那些已經干枯死掉的樹，好砍又易燃，從山里先拖到大路上，再拿繩子綁起來，一人一大捆，刷刷刷地往家里運。

　　除夕晚上，懷抱著美好的夢入睡，一年中最幸福的一天就要來臨了。初一一大早，父親把院子里的柴火點燃，紅彤彤的照亮了窗戶，外面鞭炮聲此起彼伏，新年到了。

　　新年第一件事，就是到村口的廟里燒香，從零點開始，就有人陸陸續(xù)續(xù)開始去燒。

　　孩子們喜歡穿上新衣服，跑出去撿炮，或者去給長輩磕頭要壓歲錢。東頭老錢家，因為在市里煤礦上工，還是個小隊長，公認村里最有錢。老錢自己也以有錢人自居，回家過年總要帶上一個最大號的長鞭，掛在他們家門口的槐樹上。老錢會給每一個來報到的小孩，都發(fā)兩毛壓歲錢，就沖著這兩毛錢，村里的大孩子，小孩子都來他們家門口聚集。等時間差不多了，老錢家大兒子就自豪地點燃自家的鞭，瞬間噼里啪啦，響聲震天，孩子們歡欣鼓舞，老錢全家笑容滿面。鞭放完了，總有一些沒響的碎炮，就成了男孩子哄搶的戰(zhàn)利品。

　　初二到初六，主要任務就是走親戚，你去我家，我來你家，節(jié)日的氣氛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而過了初六，真正的重頭戲才開始了。

　　鬧元宵，是當?shù)刈钍⑿械墓?jié)目，直接把春節(jié)氣氛推向了高潮。當?shù)孛總€村子都有自己的特色項目，有舞龍的，舞獅的，踩高蹺的。姬家莊曾經的項目是打花棍和推小車，總教練就是二蛋的爺爺。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打花棍的女孩要舞動花棍，擊打自己肩膝腿等部位，還有唱詞的配合。

　　“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鬧花燈；花燈好，儂要瞧，花燈好，儂要瞧，呀呼咿呀嘿…”

　　緊接著就唱“二月二，龍?zhí)ь^，大家小戶使耕?！?p>　　推小車的表演相對要滑稽一些，小車就是一個簡易的木架框子，圍著紅色的綠色的綢布，然后有一個女孩子站在框子里，假裝是坐在車里。只聽歡快的音樂響起來，小車開始扭動，演員可以表演上坡，下坡，走彎路等動作。后面推車的是一個小伙子裝扮的老漢，留著山羊小胡須，憨厚老實。旁邊有個小丑扮演花花公子，不時去戲逗車中的女孩，滑稽可笑，幽默風趣。

　　可是自從二蛋爺爺去世以后，這兩個民間藝術就沒有再傳承下去，沒有人對這種老把式感興趣。到我們這一代人，只剩下一個最簡單的大頭舞，流傳下來。大頭舞就是戴著不同的人物面具來表演的一種形式，主要有《西游記》里的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紅孩兒，仙女等。表演時，演員身著彩衣，頭戴面具，在音樂的伴奏下，表演不同的故事，依靠夸張的動作和面具本身的喜感，逗人發(fā)笑。

　　初一那年，終于輪到了我們這一代人表演，其中大熊和小玲已經有過一年的表演經驗，我，二蛋，妞妞，猴蛋，小芳，虎子，都是初次上陣。

　　正月初七那天，村委會的高音喇叭開始喊我們幾個人到大隊的廟院開會。

　　從那天開始我們只有五天的排練時間，但因為每年都看別人演出，其實對這個表演也是爛熟于心。我們集合在院子里，敲鑼打鼓的聲音一起，我們就開始熟練地走步，踩著“嗆嗆起嗆起，嗆嗆起嗆起”的節(jié)拍，為我們的演出做準備。

　　選人物的時候，大熊毫無懸念被指定演豬八戒，負責搞笑，他沒有猶豫，因為小玲演仙女；我演了孫悟空，二蛋演唐僧，妞妞演了另一個仙女。

　　那年，新支書上任三把火，還想玩點新花樣，就又找人編排了一個三句半，由我們幾個男生表演，還有小玲獨唱最流行的歌曲《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妞妞負責報幕。

　　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們每天加班加點，順利完成了編排，大家都樂在其中。

　　正月十二，我們第一次帶妝在村子里進行了表演。幾乎全村人都匯聚到了廟院里面。這時候，我們才感受到一點緊張。支書在院子里鼓勵我們說：“自家人面前不丟人，先檢驗一下成果，后面去其他村，去鎮(zhèn)上演出才是硬仗?！?p>　　當天的演出確實很成功，大熊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在小玲和妞妞中間扭來扭去，又是摸臉，又是強背，惹得村民笑聲不絕。

　　正月十三，我們就去了小井村演出。小井村但凡和姬家莊有親戚朋友關系的戶口，都會送禮到舞臺下，要么就是兩條煙，要么就是兩瓶汾酒，多少都是禮數(shù)，表達自己的心意。

　　小井村本身是個大村，人口接近千人，年輕人也比較多，演出項目是舞龍。正月十四，他們就又去了我們村演出，兩個村互換了一下，這是千百年來的規(guī)矩。

　　正月十五，我們去了鎮(zhèn)上參與匯演，當天人山人海，先是游街，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把鎮(zhèn)上的主要街道走個遍，之后匯聚到鎮(zhèn)政府廣場前輪流表演。我們這個小村的項目從氣勢上，形式上都無法和大村相比的，演出時間也縮減很多，圍著場轉了幾圈就結束了。

　　最熱鬧的其實還是在我們自己村里。十五晚上，我們每年都要游燈，每家每戶出一盞燈，排著隊，繞著村子的外圍轉圈圈。這時，勞動人民的智慧就顯現(xiàn)出來了，別看一個小村子，做出的花燈也是各色各樣，五顏六色，有南瓜燈，玉米燈，猴子燈，還有八角燈，房子燈，松樹燈等等。

　　入夜后，大家在廟院匯合，只聽見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游燈的隊伍宛如一條火龍，開始進發(fā)，照亮了山川，農田和村莊，祈禱祝福姬家莊永遠和諧美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