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未來在哪里？

　　父親的逝去，對妞妞的打擊是巨大的。家里的頂梁柱沒了，姨媽又是常年病怏怏，兩個孩子都還未成年，一個家庭就這樣被毀滅了。

　　那個平日里自信滿滿的妞妞，那個開心時笑魘如花，傷心時孱弱動人的妞妞，那個奮斗拼搏勇于付出的妞妞，都不見了。

　　就像是一棵大樹沒有了根，一個風箏斷了線，一個沒有了父親的孩子，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依靠。

　　我該怎樣愛她？用我的青春激情，用我的真摯情感，用我熾熱的靈魂，用我溫暖的胸膛？都不夠，都是一種自我的慰籍。

　　我無法感受那種絕望，但我看到了絕望，深深地絕望。

　　我只能用我僅有的陪伴，來給她打氣，希望她能振作起來。我們白天在一起看書，晚上一起看看電視，說說話。

　　去挑水的路上，我會趁沒人的時候，故意抖動扁擔，讓水桶來回搖晃，哄妞妞開心。有時，我還會哼唱《西游記》的主題曲：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高二，送走高一。我夸張的動作和刺耳的歌聲，也會讓她偷偷地笑一下，就戛然而止。

　　那個時候，盡管我也一無所有，但我希望能讓妞妞感覺還有個依靠。我想盡我的微薄之力，讓妞妞不要被打垮，讓妞妞堅強起來，勇敢面對未來。

　　失去丈夫的姨媽，更是如浮萍一般，失去了人生的航向。那個神氣活現(xiàn)，笑容滿面，聲如洪鐘的姨媽，再也看不到了，以至于我都有點害怕看見她。從她的眼神里，我看到的絕望，深深地刺痛著我的心。

　　“我該怎么辦？”去挑水的路上，妞妞問我。

　　“不用怕，天不會塌下來，還有姨媽，還有親戚朋友，還有我們，不用怕?！?p>　　“都不一樣了，都變了?！辨ゆそ^望地說著。

　　“大家都會幫助你們家的，何況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以后很快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p>　　“我們家的底子，你知道的，我媽一個人是不可能撐起這個家的。”

　　我還想說我會幫你，但是我也深深地知道，這只是一句空話。我竟語塞了。

　　“我媽肯定要找個后爸給我和小胖的。這是我最不情愿的。我寧愿自己不上學，自己打工賺錢，也不想讓要后爸?！?p>　　妞妞停滯了一下，她說話的時候，顯然已經(jīng)從悲傷的情緒中，開始考慮未來，而沒有依靠的，不確定的未來是最可怕的。

　　扁擔扛在肩上，盡管也感到沉重，卻遠沒有心里壓力的沉重。

　　“未來確實很難預料，但我相信我們努力就會克服所有的困難。”

　　我的回答顯然無法解答妞妞心靈深處的疑問，給無法給予足夠的精神支撐。對于剛過15歲生日的我來說，我無法捕捉妞妞的心理變化，也無法感知這種變化，更無法提供有效的辦法。我對自己有些責備，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有時候，我都感覺我們已經(jīng)有了隔閡，而我依然像孩子一樣想著自己想玩的，想做的事，根本沒有給予妞妞更多的關(guān)心。

　　每當我會回頭再看，那個夏天，我就無比自責。我的關(guān)心更多的只不過是內(nèi)心的一點感同身受的悲傷和毫無現(xiàn)實意義的安慰。我的書單已經(jīng)從《平凡的世界》，《文化苦旅》等，開始轉(zhuǎn)向金庸，梁羽生。我自己已經(jīng)進入一個虛幻的成人世界里，可以一騎絕塵，仗劍走天涯。

　　我看著她的側(cè)臉，完美的臉型，完美的弧線，卻都被她悲傷迷茫的眼神奪去了光彩。她已經(jīng)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家庭的境遇甚至讓她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大人了。

　　她利落地把水桶扎入水中，一桶水打滿，又麻利地轉(zhuǎn)身把另一桶扎入水中，裝滿兩桶水。她稍微調(diào)整一下姿勢，輕快地沿著水池的臺階走上來。

　　這時，從南嶺上下來一個人，看身影很是熟悉。等走近才發(fā)現(xiàn)，是大熊拎著包回來了。

　　大熊的突然出現(xiàn)，打破了周遭壓抑的空氣，連妞妞都一下子露出了笑容。

　　我還沒走過去，大熊已經(jīng)跑過來把我們抱在了一起。闖蕩了一段時間的社會后，大熊已經(jīng)徹底出落成了一個社會青年的樣子，梳著中分頭，穿著皮夾克，皮帶扣金光閃閃。

　　“大宇啊，妞妞啊，我好想你們啊。”大熊深情而直白的言語，和我與妞妞的性格截然不同。我曾經(jīng)以為這是讀書人的扭捏，后來知道這根本就是青春期的羞澀。而大熊快速進入社會，顯然已最快的速度度過了這個階段，而我一直到大學畢業(yè)，還是一臉書生氣。

　　“你這一年去哪里了？好久不見了。”我問道。

　　“去了趟省城，在工地打小工。掙的錢都被我揮霍了?？催@皮衣，這皮帶，這背包，都是最新流行的。”

　　“是挺時髦的。”妞妞在旁邊言語道。

　　“看，這個發(fā)叉怎么樣？”大熊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個粉色的發(fā)叉，送到了妞妞手里?！敖o你的禮物，試試看。”

　　妞妞臉色發(fā)紅，挺不自在的?！爸x謝你，回家去再戴?！薄巴饷嬖趺礃?？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問大熊。

　　“跟你們說，還是好好學習吧，大城市還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吃香，我們這個農(nóng)村打工的，人家城里人看不起的。知道嗎？你們倆好好學，以后等著你們出人頭地。”

　　大熊一本正經(jīng)認真的時候，就像一個大哥哥一樣。

　　我們結(jié)伴往家走，大熊挑起妞妞的扁擔，就直接扛在了自己肩上。我們倆重擔在肩頭，快步向前走，竟把妞妞拉在了后面。

　　再一個拐彎處，大熊竟抽泣著說道：“妞妞太可憐了?！?p>　　我一直以為我是多么關(guān)心妞妞，是她一直以來的知己。而這時，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大熊也是那個一直在默默關(guān)心妞妞的人。

　　不知道未來在哪里，也不知道我們都將走向什么樣的人生道路，但我們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