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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幽居

第5章 窗外的月光

山野幽居 長安安君 3019 2019-12-16 08:32:47

  這一年的夏天,天氣格外地悶熱。

  老話說是秋老虎來了,來得相當威猛、迅疾且持久,頻頻刷新了許多項歷史紀錄。

  我原先思忖著:近山十里陰,遠塵自然涼。

  誰知,太陽像巨型火球燃燒空氣,密林喘息,峪道干涸,彌漫的濕氣夾雜著暑燥,氤氳纏繞,盤桓不散。

  平日,我晏坐林間,紋風沒有。

  周身的毛孔已被浮汗堵塞,像刷了油的魚,晾在河岸上。

  真是令人煎熬掙扎,煩躁不安。

  偶爾,會想念仲春季節(jié)的詩情畫意:

  時有落花生,遠隨流水香。

  柴門向山路,深柳讀書堂。

  在茲念茲,昔日的寂然神閑、虛融淡泊的心境早已蕩然無存。

  僅僅因氣溫的變化就使我方寸大亂,坐立不寧。

  唉,不是天燥,不是地燥,后學心燥。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終南山的云,究竟有多深。

  我實在不敢探尋,只曉得自己還尚未摸到山門。

  莫道山中無神仙,遇到神仙也是閑。

  莫道山中不留客,便是留客也惘然。

  山中自有神仙住,不是神仙自返還。

  神仙冷暖隨已意,凡人寒暑坐針尖。

  這是山中老修行口口相傳的古訓,我如坐針尖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由于居住的房屋太窄小,只有南面,沒有過堂風,室內也沒有一件降溫設備。

  每至午后,只見溫度計的指針節(jié)節(jié)攀升,升到37度8,之后就定住了,龜然不動。

  極個別的時候,還能沖到38度,甚至于39度。

  我像發(fā)高燒的病人一樣,皮膚發(fā)燙,頭腦發(fā)暈,汗水如同山泉,蜿蜒涌溢。

  我感覺自己像蒸籠里的包子,渾身上下滋滋地冒著水蒸汽,看樣子,馬上就要熟了。

  時間隨著鬧鐘滴噠、滴噠、滴噠,點點流逝,仿佛在一步一步靠近某個爆炸的目標。

  《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云:凡人舉心動念無不是罪孽。

  生生世世,所思所做,罪孽如山。

  我深知自己無始劫以來罪孽深重,迷于宿業(yè),定慧難成。

  目前只是強作功課,反受其害。

  于是,我開始夜以繼日地誦讀懺悔文、抄寫《金剛經(jīng)》。

  到了第七天的傍晚,我終于還是崩潰了。

  一頭昏倒在陽臺的地面上。

  在迷迷糊糊之中,我喃喃自責:

  坐進終南身心煩,雖聞正法性未參。

  福地緣由福田生,凡識空擁萬重山。

  一聲嘆息之后,我便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不知過去了多久,從窗外吹來一絲微涼的風。

  風聲很輕柔,裊裊婷婷,纖纖縷縷,將前生后世壓壘成一瞬,萬物消殞又重生。

  我靜靜地觀想那似是而非的晚風,不禁,疑情大起:觀者是誰?

  待我從恍如隔世的迷蒙中撩開疲倦而沉重的眼皮,竟然清晰地看到:

  窗外,深藍色的夜空,高聳起圓拱型的穹窿,宛如一座華美典雅的天宮寶殿。

  松軟的流云輕盈地飄飄欲飛,好似那濃濃的霧靄在天階玉砌之下,遠遠地隔開了滾滾紅塵,劃出了一方凈靈法界。

  過了良久,一顆金色的璀璨星辰赫然顯現(xiàn)。

  時近時遠,時大時小,映襯在藍寶石般的天幕之上。

  更像是一枚金色的不朽勛章。

  云朵波浪般涌過金星,金星時隱時現(xiàn),巍然屹立。

  仿佛閃爍著般若之眼,對所遇之境,不沾不染,視之不見,見如不見,不見自見。

  我被金星有節(jié)奏的眨動和甚深的禪定所感召,一時竟渾然忘我,不知有身。

  夜未央,風停住了緩慢的腳步。

  窗外,一束暖暖的清輝,紗一般投射進來,披在我肩頭。

  令我受寵若驚,泠然一震。

  清輝如瀉,無形無質。

  她層層滲透,銖積寸累,淪肌浹髓,洗滌著我的五臟六腑,血液氣脈,融化了我的身心。

  我突然睜開雙眼,透過玻璃窗,看到一輪皎潔的月亮。

  她淡淡的、黃黃的,似圓非圓,似笑似笑,安恬、愉悅、純真,像小娃娃的臉。

  她深深地震攝了我,令我不得不悄然豎直了身體,雙膝跪地,面向明月,虔誠地合十雙手,恭敬地息心、凝神、瞻仰。

  窗外的月光,是那樣澄凈、醇和,那樣潤澤、清美,不可思議,無與倫比。

  此物只應天上有,怎可使人窺一眸?

  我在內心惶恐地祈禱,誠摯地贊頌,發(fā)自肺腑地盟誓……

  一個渺小如微塵的窗內之人,手執(zhí)妙法而心執(zhí)塵念,身居福地卻無福受用。

  日過月過,煩惱根深。

  虛度光陰,不見光明。

  我是如此的德淺福薄,迷深障重。

  卻于極其偶然之必然,得睹天光,眼界、心靈為之洞開。

  不知我該以何為報?真是羞愧難當啊。

  此念一動,但見那朦朧的黃色光暈倏地褪去,像是掀開了她最后的面紗。

  月亮綻露出她正大、靜定、端嚴的真容,如同一面通透的玲瓏寶鏡,高高懸掛于寧靜的夜空。

  寶鏡將灼熱、燥烈的太陽光轉化為清涼、安謐的月亮光,投射到漆黑昏沉的大地。

  地面的角落,有一位渴望盡形壽、出離生死、悲心運筆、弘法利生的凡夫女子,于一隅之所,一窗之下,跪拜稽首,祈求開悟。

  窗外的月光,如天水漫流寰宇。

  月光是有重量的,她過濾我的身體,令我臟腑清凈。

  月光是有能量的,她灌溉我的心性,令我內外明澈。

  月光是有現(xiàn)量的,她打開我的天目,令我洞見實相。

  實相無相,蕩蕩無物,純純無瑕,一切空無人我。

  月光是有證量的,她啟迪我的般若之智,令我恍知本來,性光如月,澄靜圓明。

  窗外的月光,灑落如洗,把陽臺照似白晝。

  我盤起雙腿坐在融融月色之中,如浮于蓮池之上。

  波光瀲滟,剔透晶瑩。

  仿佛琉璃白玉臺,七寶蓮花開。

  浩瀚無垠的天河,繁星點點,漫如河沙。

  在宇宙海洋中邀游的月亮,實為月球。

  它既不如鐮刀,也不似圓盤。也沒有晦望陰晴。

  真正的月球,它從未漸漸圓滿,也從未漸漸殘缺。

  它從未有過任何的變化,始終如一。

  只是因為我們身處地球,眼界被太陽所遮擋,這才出現(xiàn)了所謂的消長盈虧,晦塑弦望。

  使我們枉自慨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月既無圓缺,人豈有離合?

  所謂離合,也不過是自心緣影,而非實相。

  在我們所探知的宇宙里,大約有十億個銀河第般的河外星系,銀河系有二千億顆恒星,太陽僅是普通的恒星之一。

  每一天都會有1700億顆恒星誕生和毀滅。

  科學家也承認宇宙的浩瀚不可思議。

  目前為止,再先進的儀器也無法將整個宇宙悉數(shù)囊括。

  真實的宇宙和世界又怎么能以眼見為實、世智為測呢?

  眼見非實,因眼光如豆,無以照遠。

  眼見非實,因眼光如射,不能自見。

  眼見非實,因眼光如線,不能周遍。

  此眼正是我輩凡夫的肉眼、心眼。

  世智亦然,所謂小心眼,正是自以為是,坐井觀天,以蠡測海,兩小兒辯日。

  倘若能放下對肉眼的執(zhí)著,對世智的依賴,心如明鏡。

  明鏡本空,自性自知,便可心包太虛,量周法界,而生實相。

  實相非相,以此推之,月光非月光,是名月光。

  實為折射之光。

  生死亦非生死,是名生死。

  實為變幻之身。

  人非萬物之靈,是名萬物之靈。

  實為六道之類。

  諸法平等,無有高下。

  人自分別,執(zhí)著煩惱。

  人所大患,不過有身。

  人所大懼,不過有死。

  以生為生,終將歸死。

  不若以無生為生,生而不執(zhí)生,不懼死,方可證入無余涅磐,常樂我凈。

  無我無不我,可得無量壽、無量光,與宇宙并存,究竟解脫,真實自在。

  寫到這里,不由得心里一頓。

  猛然想起一本經(jīng)書,急忙轉身到書架上請取拜讀。

  在《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jīng)》之《月輪品》中,佛告訴摩訶迦葉:

  七佛所說沒有異路,諸佛成道也沒有異法。

  只有見性成佛。

  凡夫眾生,有自性不知。

  如晦月(每月的最后一天),完全沒有光。

  初發(fā)心者,剛剛見自性本體。

  如朔月(每月的第一天),有了一分光。

  菩薩大修行人,根本智已得,所得智未全,智慧和妄心并存。

  如弦月(每月的第八天),半明半暗。

  圣人智慧圓滿。

  如望月(每月的第十五天),圓滿光亮。

  佛隨即說偈言:

  凡夫未知見,暗如晦月輪。

  地前諸菩薩,光如朔月等。

  地中大菩薩,明如弦月成。

  地上覺菩薩,圓如望月滿。

  合經(jīng)冥想,百千妙文,對景入境,如甘露灌頂,似涌泉注心。

  清涼明亮,臟腑如透。

  窗外的月光,遙遙西去。

  我站起身,對著遠逝的月亮,久久的拜懺、感恩、反思、慶幸、醒悟、激勵……

  百感交集,一時淚如雨下。

  我提筆寫下七言律詩,以謝月光,并資自勉:

  黛玉葬花惜殘紅,春江月夜嘆潮聲。

  舉世皆從忙里老,誰人肯向死前空。

  如今識得性中光,超落塵封守泥垣。

  業(yè)盡情空了生死,圓滿覺悟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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