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昏沉沉地從床上起身,門外的竊竊私語實在不能讓我安然熟睡。聽到老板與陌生人的對話后,我緊張地拿起擺在桌子上的刀。因為客房緊張,我的房間和索夫與瓦爾雅的房間并不在一起,所以即便我這里發(fā)生什么事情,他們也沒有辦法迅速趕來支援。
“大人,我希望您不要對小店造成太大的損失?!辫€匙碰撞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讓你開,你就開?!蓖饷娴哪腥诵÷暫浅狻?p> 鑰匙插入門鎖,卡的一聲門被推開。瘦小的酒店老板迅速地消失不見,幾個腰佩長劍的大漢站在門外,他們領(lǐng)頭的那個人身材魁梧,幾乎與門齊高,古銅色的皮膚宣告他有健康的身體,手臂繃起的肌肉上還有長長刀疤。我知道他們不是馬丹派來的幕刃組織,收起驚慌,擺出伯爵該有的樣子。
“你們知道我是何人嗎?”我嚴(yán)厲地盯著那個魁梧的男人,語氣十分憤怒。
“阿加維托伯爵,請原諒我們深夜來訪?!蹦莻€男人語氣十分恭敬,向我遞上一封信件,“我受我的領(lǐng)主奧拓·馮·卡蘭公爵之命,邀請您與索夫先生現(xiàn)在前往卡蘭城領(lǐng)主大廳,卡蘭大人有要緊的事情要與您二位商量?!?p> “現(xiàn)在?”我點燃蠟燭,借住燭光閱讀起信件。信件上凈是客氣話,先是說什么英雄出少年,之后又提到奧特蘭清教運動。我收起信件問,“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的名字是歐文·布朗克。”
“那么布朗克先生,你的領(lǐng)主卡蘭公爵有沒有告訴你,我和索夫此行的目的?”
“抱歉,我對此一無所知。他只下達(dá)把阿加維托伯爵與索夫請到領(lǐng)主大廳這條命令,若是找不到索夫先生只有伯爵也可以,并沒有說其他事情?!?p> “那我可以明天再去嗎?”我指了指墻上的時鐘,“現(xiàn)在可將近午夜了。”
“還請您不要為難我們。”他的語氣很堅硬沒有任何緩和。
“這哪里是邀請,這明顯是強迫?!蔽易叩揭鹿衽裕拔視銈?nèi)グ菰L卡蘭公爵,在此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先換身衣服?”
“您請便?!睔W文讓手下先離開房間,隨后自己輕輕地帶上門離開。
我無奈地嘆聲氣,又把衣柜中那身緊領(lǐng)衣掏了出來,把象征身份的徽章別在上面。
于是我在幾人的保護(hù)下安然無恙地到達(dá)了領(lǐng)主大廳,他們沒收了我的武器后讓我進(jìn)入與卡蘭會面??ㄌm公爵的年齡與我相仿,就算比我大也不會超過五歲,他看起來躊躇滿志、意氣風(fēng)發(fā)。他有充滿精神的金黃短發(fā),雖高高在上但不盛氣凌人,身著紅藍(lán)相間的格子長袖,腳蹬皮制長筒靴。
我向他作禮說:“阿加維托伯爵無比榮幸地接受您的深夜邀請前來拜訪偉大的奧拓·馮·卡蘭公爵殿下,并向您帶來最誠摯的祝福。但我仍然希望閣下要注意身體調(diào)養(yǎng),睡眠對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p> “很抱歉,伯爵先生。我為我深夜召見你這件事道歉,若非不是有緊急事情想要與你商討,我也不會浪費你的時間。”他站起身,“請隨我來?!?p> 他用微笑等待我的行動。我瞥視周圍的持戟守衛(wèi),走到奧拓身旁。說實話他虛偽的笑容像極了樞紐城的胡里,但不同地方在于胡里的閱歷總會讓他的微笑帶來震懾性,而他的微笑并沒有震懾。
我與他穿過室外長廊,走過幽靜的花團,幾只螢火蟲還在雛菊上悠閑飛舞。他停在一扇門前,推開門領(lǐng)我來到一個小房間。房間很小,除了我與他沒有第三個人,他點燃墻角的蠟燭,“伯爵,幫我把門關(guān)上?!?p> 在我關(guān)好門后他不知從何處抽出兩把椅子,“請坐。”
他坐在椅子上嚴(yán)肅地詢問我,“阿加維托伯爵,你認(rèn)為卡蘭城怎么樣?還請你不要說客套話,我希望得到你最真實的感受?!?p> 他的眼睛沒有任何欺騙,但我依舊沒有放下戒備之心,“街道上洋溢面包香氣,兒童們歡聲笑語,雖然并不富裕但人民生活十分快樂。”
他失望地看著我,“我本以為清教徒不會撒謊,看來我所想的并不對。”
“卡蘭城有貧窮的人,也有富裕的人,不過兩者參半……”
“伯爵,我沒有向你開誠布公,是我的錯誤。但我希望你把你的感想告訴我。”
蠟淚逐漸從蠟燭上滑落,摔在地板上凝固成塊。我沉默地看向別處,可又不忍,最終問:“卡蘭公爵,你真的想要得知真話嗎?”
“無論怎樣,我絕不后悔?!?p> “那好,我感覺爛到家了?!蔽易⒁獾剿难凵褡兊眉怃J起來,但并非出于生氣,“當(dāng)我來到卡蘭城時,我首先被守衛(wèi)就敲詐一筆過路費,在外城區(qū)行走時,乞丐四處都是。我和索夫甚至在外城區(qū)被一伙劫匪打劫,差點就成了陰溝的尸體。內(nèi)外城區(qū)貧富差距太大了,富人們把多余的食物給自家寵物,而窮人們在路上餓死的不在少數(shù)。還有本地的黑幫,法律在他們眼中是一紙空文……”
奧拓聽完我對卡蘭城的訴苦后點點頭,“你所見的如我所見的大致一樣,部分內(nèi)容你描述相比我所見是有過之無不及。我從我的父親手里繼承卡蘭城,我從小在卡蘭城領(lǐng)主大廳內(nèi)受到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對待,對外界渾然不知。有一天頑皮的我逃離老師,跑到外城區(qū)看到人間疾苦,回到家后,那里的痛苦場景成為我兒時不斷的噩夢。我立下誓言勢要治理好卡蘭城,但我繼承父親的遺產(chǎn)后,我發(fā)現(xiàn)我得到是一個腐敗叢生的宮廷。”
他虛弱地說:“我以為我是棋盤旁的棋手,結(jié)果我只是棋盤上的棋子?!钡志褚徽?,眼中閃爍光芒,“阿加維托伯爵,我們來做個交易吧。事成之后,一個新卡蘭城會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p> “什么交易?!?p> “我已經(jīng)擺平了城中的大部分貴族與富豪,但有一個關(guān)鍵點——宗教。信仰這個問題并不是可以用金錢與權(quán)力解決,而是需要一個引導(dǎo)者。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消滅一個宗教,消滅宗教的從來都是另一個宗教,但國家可以扶持一個宗教來消滅另一個宗教?!彼惫垂吹囟⒆∥?,“我正愁引導(dǎo)者沒有出現(xiàn),但如今你的出現(xiàn)證明上天還是給我機會了。我需要你的力量,奧特蘭的阿加維托伯爵?!?p> “我?”我驚訝地指向自己,“我能干什么?”
他慢悠悠地說:“我需要你領(lǐng)導(dǎo)一次宗教暴動?!?p> “你在開玩笑吧。我在卡蘭城根本沒有宗教基底。”
“我有。卡蘭城的貴族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信仰什么,而平民們又沒機會選擇信仰。所以卡蘭城雖然有正教機構(gòu),但是它在卡蘭城就是個噱頭。我完全可以利用我的軍隊來偽裝成清教徒,之后你帶領(lǐng)他們沖到內(nèi)城里面燒殺搶掠,把掠奪的財產(chǎn)分給平民?!?p> “抱歉,我沒辦法領(lǐng)導(dǎo)一隊人去在內(nèi)城中胡作非為?!蔽移鹕肀阋x開,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阿加維托,你沒有領(lǐng)地吧?!?p> “怎樣?”
“事成之后我會把北部那個村莊分封給你?!?p> 我有些心動,但我又回想起那夜在我懷中慟哭的小女孩,還有一夜的廝殺,“對不起,恕難從命,請讓我離開吧。”
“伯爵,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彼旖俏⑽⑸咸?,“假如一個十人商隊與一個女孩分別被兩隊劫匪所打劫,而你手里的時間只夠救下其中一伙人,你會選擇誰?”
“我選擇……商隊”
“但如果那個女孩是一位國王唯一女兒,如果她死了,可能國王會遷怒于王國。你又會選擇誰?”
我靜止地站在他的面前,他露出勝利的笑容說:“現(xiàn)在就這個問題就擺在你的面前。如果你選擇犧牲內(nèi)城區(qū)的教會,那么你就可以拯救一城的人。如果你選擇自己的良心不受譴責(zé),那么你就會繼續(xù)看的許多人在城中挨餓,看著他們慢性死亡?!?p> 他靠在椅子上緩緩地說:“時間還很長,我不需要現(xiàn)在你給我答復(fù)。無論你選擇放棄卡蘭城一走了之,還是選擇投身解放卡蘭城的戰(zhàn)斗中,都是你的選擇。在宴會結(jié)束的那晚,我期待你的答案?!?p> 我推開門向他告辭,向守衛(wèi)拿回我的武器只身一人走到燈火闌珊的外城。月光凄慘地映照出我迷茫的背影,幾個躲在陰影中的人偷偷伸出頭看向我。刀劍出鞘的聲音從角落響起,我想起當(dāng)年奧克萊娜的那句話。
“奧維奇,劍是為殺人而造出來的,它是惡。我們拿劍成為惡人,是要用惡去對抗更大的惡?!?p> 我搖搖頭望向天上朦朧的主之星,拔出佩刀坦然繼續(xù)朝前走去。
我看向沾滿血的刀,又巡視一周尸體。
“如果這些打劫我的人是小惡,什么又是大惡,而我手中的刀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