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好不熱鬧,三盞氣燈雪亮,把整個場院盡收眼底。沒有剝皮的玉米棒子堆成兩座小山。林志寶站在中央最大最高的“小山”上講話:“小車隊的成員,負責去皮的苞米,推到高臺上堆起來;四十五歲以下的勞力負責中間大堆;其他社員負責場口處小堆;學生負責集中剝下的棒子皮,運到南場上,不要垛高,平攤均勻,防止發(fā)霉,曬干后留到冬天搞編制?!?p> 一聲令下,人們熱火朝天的干了起來。
剛四十出頭的牟云清,今晚上卻擠到中老年群里,她想找陶瑞華說事。圍著玉米堆,轉(zhuǎn)了大半圈,見林仲賢與陶瑞華鄰座,便對林仲賢說:“滾一邊去!從哪頭看你能算是這群里的?公兔子戴胡子——假充老堂人!”
林仲賢應該帶領(lǐng)小車隊運送去皮苞米,剛開工,苞米沒剝出太多,便坐下來加塞干點。
“干嘛!搶地盤兒?”林仲賢一動不動,接著說:“這地盤,按說是老莊嬸兒的,她今天沒來,我已電報聯(lián)系了,‘阿慶嫂’同志命令我堅守陣地,不得有誤!”
莊素貞會唱地方戲,曾經(jīng)演過《沙家浜》里的阿慶嫂,林仲賢油腔滑嘴。
“好啊,你這個‘假秀才’假報軍情,該當槍斃!現(xiàn)在留你一條狗命,死罪免了,活罪難逃,現(xiàn)在我宣布,對你進行太監(jiān)刑法?!蹦苍魄弩H唇不對馬嘴地亂說一通,兩手便付諸于行動,拖住林仲賢衣領(lǐng),往背后一拽,林仲賢仰面朝天。他雙手捂著褲襠,連連告饒:“好好!我馬上走!”
站起來的林仲賢說:“好男不和女斗!”
周圍的人被他倆的無厘頭逗樂了。
林運章披著褂子,羅鍋著腰,腋下夾著他那個破手電,溜達到這里,看到林仲賢服了軟,說:“你這就矮子放屁——低聲下氣了?”
“瞎子打更——瞎操心!”林仲賢回了他一句。
牟云清坐下來就忙活起來。都說:嘴快的人,干活麻利,這話在牟云清身上,一點不差。只見她左手扔出剝皮玉米同時,右手又拿起另一個帶皮的,往地上一簇,“啪”的一聲,折斷玉米穗莖,左手回來直達頂尖包葉,向下一拉,右手握住玉米棒一掰即成,右手扔出的時候左手又拿起一個帶皮玉米,就這樣左右交替,重復操作,速度幾乎是他人的兩倍。
干活用雙手,不用嘴,不能讓它閑著。一群中年人,說說笑笑,東扯西啦,如果沒有小孩子在場,褲腰帶以下的事,也是胡侃亂說的話題。
說笑的勁頭逐漸散去,牟云清向陶瑞華身邊靠了靠,環(huán)顧周圍,沒有人注意這邊,對陶瑞華說:“嬸子,人家牟占成把東西已經(jīng)送來了,為啥還要退回去?”
陶瑞華若有心思的說:“一不沾親,二不帶雇,從來沒交往過,怎么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
“這不是明擺著得嘛,牟占成看上您家的香梅啦!一個漂亮賢惠,一個帥氣能干,多般配的一對??!他家臨時房子能孬點,可宅基地大呀!聽說,那邊的老太太抽空跑東北,偷著做點小生意,他們真能成一家和話,都齊抬腿使勁干,沒有吃閑飯的,用不了幾年就不愁有大瓦房了!如果嬸子信得過俺,俺愿意當這個媒人,不是為了掙豬頭,(當?shù)仫L俗:媒人說媒成了,定親或結(jié)婚時要送媒人一只豬頭)俺是覺得您家俺妹妹和牟占成挺合適的,離家還近,有什么事喊一聲就能聽到!”牟云清的嘴像機槍一樣,一開就是一梭子。
“俺們對那孩子不了解,你臨時不要提這事了,俺家你叔想看看再說!”陶瑞華明確了自己的態(tài)度。
“行!我等信,您考慮好了給我說,我這個媒人當定了!”牟云清理解嫁女兒的難處。
“你這兔崽子,還以為前幾年?給我拿出來!”林運章在東側(cè)的排水溝里說話。
排水溝深三米左右,寬約五米,是場院下雨時主要排水道。前幾天剛下雨,溝底有少許水,靠場院一面的坡較緩,長滿雜草。場院的汽燈沒法照到溝里去,林運章的任務就是巡邏看場,專找黑影搜尋。
林志升站在雜草里,完全被林運章的手電光捉住,低著頭,緊張的手足無措。
“你在這里別動,我去找隊長?!绷诌\章嚴肅地說。
林志寶走過去,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對林運章說:“這事交給我吧!”
“中!不能輕饒這小子,十五六了,還干這事!”林運章嘟囔著走開了。
林志寶雖然脾氣大,但對處理小孩犯錯的問題上還是很有分寸的。他沒有立即把林志升叫上來,慢慢地下到溝底,來到林志升身旁蹲下來,擦亮一根火柴看了看,對林志升說:“就添上這點,你家里夠吃的了?還不夠丟人的!知道家里不容易,應該想其他的辦法,不該小偷小摸??!”
林志升點了點頭,緊接著說:“隊長,我錯了!不該偷拿生產(chǎn)隊的東西,你饒了我吧,我不上學了,下來掙工分!”
林志寶說:“上不上學以后再說,你現(xiàn)在回去干活吧,加完班你最后走,把這些帶回去,以后不要再干這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了?!?p> 林志寶知道林志升家里的情況,估計夏糧剩下的已經(jīng)不多了,不然的話這孩子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的。
林志寶把林運章拉場院屋里說:“我看見只有五六個苞米,就讓他帶回家吧,這事別聲張了,對孩子不好,他家里的情況你也知道,如果發(fā)現(xiàn)他再偷,那就不客氣啦!”
“我也是這個意思,這孩子平常還不錯的?!绷诌\章隨和隊長說。
張明艷沒有去加班。如果在平常,無故不加班,那會受到相應的懲罰。隊長理解她現(xiàn)在的心情,沒有派人去找她。
的確,張明艷這幾天如坐針氈,背靠芒刺,食不甘味,惶惶不安。莊素貞爽快答應去請林海晨救林啟善,使得她如見救命稻草。滿腦子琢磨怎樣感謝莊素貞,卻不知道怎么去見人家。
最令她羞愧的是前些年,莊素貞前夫出事,大隊上補助她們娘倆三百六十元錢,張明艷見財紅眼,逼林啟善抽出了八拾元,給了娘家弟弟蓋房子用。林啟善于心不忍,向林紅章借了錢,補上這個缺德空子。因為這事,林紅章把她批一個狗屎噴頭。于是,她懷恨在心,有事無事地為難莊素貞,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直到莊素貞和林海晨結(jié)了婚,這才罷手。
現(xiàn)在,莊素貞以恩抱怨,使她無地自容,想去見見莊素貞,說幾句感謝的話,卻怕人家以為她厚臉無恥。她現(xiàn)在咀嚼自己種下的苦果,眼里流淚,心里淌血。她沒有勇氣親自去見莊素貞,便囑咐大女兒林桂枝,給莊素貞送去僅有的一百元錢。
莊素貞聽明來意,說:“桂枝呀!大娘有錢,臨時用不到你們的,人在難的時候,互相幫襯點,什么事都能挺過去。”
林桂芝已是十八歲的大姑娘,逐漸明白了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