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此心長懸于空
渡眾生而不渡我,慈悲眾生卻獨獨傷我。
束手而立在一旁的葉昶在嘴中碎碎念叨了又一遍。
聽聽,聽聽,這小娘一出言便知有沒有。
在他所相熟的俏娘里,可斷然找不著這般出口有味兒的。
即便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凝翠雙魁,腹中空有詩書也缺少這般閱歷呀。
要知道當(dāng)初兩人之所以能當(dāng)上凝翠雙魁,那可是本大少暗箱操作的結(jié)果。
一直是本大少在罩著這兩個女人,因此他們倆可不像飽受青樓老媽刁難的小娘皮。
齊孤萍此言一出,回應(yīng)齊孤萍的卻是那個出家前名李同,出家后名慧心的沉默不語。
半響后,嘶吼的齊孤萍不再歇斯底里,平靜下的心緒不再有方才的波瀾。
大抵冰封萬里,將那洶涌統(tǒng)統(tǒng)掩埋在了冰層之下。
出身名門大家的齊孤萍自然對佛經(jīng)偶有涉獵,她長呼一口氣道:
“李同...”
“施主,貧僧法號慧心。
并無李同此人。”
“慧心大師,敢問什么是愛?”
此次,慧心回答了。
他雙手合十,有發(fā)當(dāng)于無發(fā),有煩惱當(dāng)于無煩惱,有妻兒當(dāng)于無妻兒。
“愛即慈悲。
有小愛而無大愛,非為愛。
慈悲眾生即是愛?!?p> 取名李念一,意為一生只念一的李念一甩著那小屁股跑到了慧心跟前,但慧心置之不理。
李念一正要哭之際,齊孤萍鳳目瞪了他一眼,一把將這個年紀(jì)僅有五六歲便沒了父親的李念一扯到身邊。
“他不是你爹,你爹在幾個月前已經(jīng)死了。
佛祖把他救下,但不還給我們了?!?p> 本欲束手作壁上觀的葉昶深為這個叫李同的男人而恥,可人家家事咱也不好管不是?
葉昶笑嘻嘻地抱起了一路上活潑如今卻咬著嘴唇欲哭而不哭的李念一朗聲道:
“還未出家的小和尚,這妻兒你不要,那老子可就不客氣了。
以后這小東西就改姓葉了,名字也不叫念一,就叫忘一如何?
齊小娘以后也要換個稱呼了,如今是葉齊氏了。
哎呦,這一路上與齊小娘一道,老子可是垂涎欲滴啊。
奈何有你這個想要當(dāng)和尚之人橫插一杠。
既然你入了佛門,脫了紅塵,那這娘倆可與你無關(guān)了。”
葉昶雖笑而言,可這大辱之話卻尖酸刻薄至極。
但被入得了白須主持法眼的慧心和尚哪是一個心性不佳的平凡之輩?
慧心單手束于胸前,頗有三分高僧風(fēng)范道:“施主能得此佳婦,是施主之福?!?p> 葉昶咂咂嘴,念叨一聲這半和尚不講究了。
慧遠(yuǎn)大和尚瞧見此景,興許是心下不忍,也負(fù)手站在葉昶身邊念叨一聲和尚不應(yīng)出口的王八蛋之類的臟話。
引來葉昶的側(cè)目而視。
慧遠(yuǎn)揉了揉自己挺拔的肚子,不滿道:
“你小子瞅啥瞅?莫非只能你說,還不讓我說了?”
葉昶諂媚一笑道:
“大和尚想說便說,小子我哪管得著?”
齊孤萍欠身從葉昶那里接過李念一,道聲了謝公子,便牽著李念一那小子的一只手邁步而出。
人如其名,孤萍孤萍,可不便是如孤萍無已無依?
她來了也來了,該說的也說了。
如此,她該下山了。
不哭、不鬧,更不會如那潑婦一般雙手叉腰于門前,罵罵咧咧地來上一句負(fù)心漢,狼心狗肺之類的言語。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而是她不想。
男人入佛如出軌,不看說,只看做。
不過她不會再入這懸空寺。
懸空懸空,人之心豈能長懸于空?
不,從此,她心要長懸于空。
......
被葉昶稱為正經(jīng)得不能再正經(jīng)的不正經(jīng)和尚慧遠(yuǎn)抬眼望著轉(zhuǎn)身不回頭再看的齊孤萍,心下一陣惘然。
世人皆知他慧遠(yuǎn)剃度即入佛,但又如何能知他慧遠(yuǎn)為何出家?
不知。
只知道百年后江湖上留下一句話:
孟飛塵出道,白莫同入佛,同出而一轍。
一者此生不入道,一者永生便是佛,皆是為情一字。
而白莫同,正是慧遠(yuǎn)出家前的俗家姓名。
年紀(jì)只有三十余便看破紅塵的慧心和尚在齊孤萍離開后,雙眼盯向葉昶。
被瞅的全身發(fā)毛的葉昶將手放置于刀柄上,不削道:
“怎么著?覬覦齊小娘你吃醋,要將我殺人滅口?”
“告訴你,小和尚,齊小娘這娘們,老子早晚把他騙到手。
然后再把那小娘與那小子仍在山上喂狼!”
慧心喃喃一聲阿彌陀佛道:
“施主說笑了。
我入佛門,以世俗而言,便是我之過。
若是施主果真對齊施主有心,不妨娶之?!?p> 葉昶冷冷一笑道:“怎么現(xiàn)在知道擔(dān)心她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子難處了?
你與他相識這么多年,理應(yīng)比我了解她。
即便是我娶,她可嫁?”
葉昶轉(zhuǎn)過頭對那位欲為李同剃度的老和尚道:
“老主持,不是小的不敬。
這老小子既然有妻有子,你又為何非要為他剃度?
佛祖有言在先,紅塵已絕者可入,他何曾斬斷這絲絲縷縷的萬丈紅塵?”
老住持那位負(fù)責(zé)寺內(nèi)戒律的大弟子聞人對其師不敬,皺著眉厲聲道:
“焉敢對我懸空主持不敬?”
老住持被質(zhì)問,不惱也不氣,反而一笑將大弟子攔下道:
“紅塵以心觀,不以外物觀?!?p> “照你這么說,天下和尚皆可娶妻?皆可食葷?
其心已與物外相隔即可?
只是大多僧人有妻有肉便遭紅塵牽絆,因此不得?”
老住持單手束于前,灑然一笑道:
“葉施主有佛根。”
“可惜,我已拜入孟飛塵門下,算得上半個道士了。
入不了你們佛門了。
否則老住持收我為徒,我也當(dāng)個慧字輩和尚當(dāng)當(dāng)?”
“葉施主天縱奇才,入佛入道入刀入劍皆可成。”
葉昶嘿嘿一笑,“老和尚說話還真中聽?!?p> 話鋒一轉(zhuǎn),葉昶又道:“中聽歸中聽,可慧心這小子拋妻棄子也是事實。”
“我與你們這些老和尚尿不到一個壺里。
既然一禪這個小王八在念經(jīng),那我去找小和尚玩?!?p> “去見見一禪那個小和尚有沒有被寺內(nèi)小和尚欺負(fù)?
一禪可是咱小弟,即便是欺負(fù),也只能咱去欺負(fù)不是?”
......
慧心大師入佛時年三十余,有妻齊孤萍,有子李念一?;坌膩G妻棄子將心懸于空,孤萍獨攜子自東海之濱千里來尋,未泣一。
至懸空寺,孤萍見慧心乃泣問:“佛門為愛,妻子不愛如何愛世人?”
“愛既慈悲,天下無物不愛?!?p> 孤萍聞言,遂帶子而歸,不曾出惡言。欲心懸于空,不復(fù)嫁。
非為守慧心也,實為天下男子不可信也。
蓋男子皆可信呼?
——古今廣記·第三百二十一·情錄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