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在這個家里張楊氏最在乎誰?
算起來共有兩個一,兩個半,合計三個。
那三個?
先說兩個一,張老五是一個,
他是張楊氏的丈夫。
在這個女子講究三從四德為鐵律的朝代里,張老五對她的認同就是她在這個家里能呼風喚雨的最大倚仗。
尤其是三個兒子都沒立起來,娘家又不爭氣,理所當然張老五占據(jù)了她心中的首位。
若說誰能與其相提并論,非張知少莫屬。
為什么呢?
首先,張知少是他們夫妻倆最后一個男孩。
老話早說了:“大孫子、小兒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由此可見張知少在張楊氏心里的地位。
尤其老三還能說愛笑,會哄他們夫妻高興。
當然,有人會說這句話不對,最起碼張伯書的地位挺低的。
這若是要張楊氏來說,她一句話就把你頂回去了:
“孫子能跟兒子一樣?隔著一層娘肚皮呢?!?p>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將來張老五夫婦需要養(yǎng)老,是住兒子家舒服還是孫子家舒服?
拋開孝不孝等一些因素,絕對是兒子家舒服。
第一,兒子贍養(yǎng)父母天經(jīng)地義。
你又不是沒兒子,人家養(yǎng)自己父母名正言順理所當然,你個爺奶非得插進去干嘛?
所以,很少有人有兒子卻讓孫子養(yǎng)老的。
第二,都說婆媳是冤家,你在兒子家兩個女人就夠折騰的,到孫子家還不得來個三個女人一臺戲?
大家都是往好日子奔呢,除了不平和的人,沒人喜歡自家整天打打鬧鬧的。
其次就是子嗣了。
說來張家整個家族是村里出了名的人口少。
不僅男丁不旺,而且女孩更少。
自然而然族里的一些人就有了,誰生的男丁多,誰的功勞就大的想法。
張楊氏就是其中的翹楚。
她私下早就計較過了,張知少這個小兒子卻有可能先于大兒子生下‘嫡長孫’。
這并非胡謅。
你算算:
小兒子張知少出孝便能娶妻,而老大媳婦宋氏體弱多病是人盡皆知的事,兩房到時同時用力,誰先生子還真說不準。
就算都能生兒子,看母親也知道誰家娃強,誰家娃多。
除非老三家的沒生兒子的命。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
按照兩口子私下的想法,日后分家兩人他們早就合計好了是跟小兒子過。
雖然從古至今講究嫡長制,但那一般都是豪門世家才講究,畢竟這關系到爵位傳承,而普通百姓大可不必。
尤其張老五夫妻大半輩子經(jīng)歷的都是亂世,實用才是真道理。
如此,作為老兩口將來依靠養(yǎng)老的小兒子當之無愧的成另一個一了。
除了這兩個,還有兩個半。
一個自然是張知壯。
雖說他在父母心中比不上弟弟,但他到底是男丁,長子的地位在那兒擺著呢,完全當?shù)纳弦粋€‘半’。
另一個是張楊氏的小女兒張貴英。
作為家中的女娃,本該不受父母重視的,奈何她有一個好命,就憑這點足夠她在這個家里養(yǎng)尊處優(yōu)了。
話說回來。
張楊氏一看愛子動怒了,立馬住了嘴。
同時,張老五父子剛好沒說話,一片寂靜中,越發(fā)顯的那一點小聲音格外的響亮。
只聽“撲騰”一聲,有什么東西掉進了院內(nèi)。然后,一個對張老五來說非常熟悉的聲音在院內(nèi)響起:
“杏葉,開門!我回來了!”
“哎呀!是大哥!”
張楊氏驚的身體一跳,差點從炕上跳下來。
張老五一邊穿衣,一邊氣急敗壞的罵:
“還用你說?大哥咋這么快就回來了?那個鱉孫子去把他請回來的?”
張知少“刷”的一聲,把被子往頭上一蓋,整個人頓時一動不動的,片刻一陣響亮的打呼聲已在正房響起。
隔壁的平房里,宋氏、張貴英也被張家元回來的動靜驚醒了,兩個本就心思滿滿的人更加睡不著了。
“咯吱”一聲開門聲傳來,張申氏披著棉衣把男人迎入家門。
張老五停止了穿衣,就那么半穿著衣服,拿起煙袋吞云吐霧起來。
張楊氏十分著急,催促:
“你咋坐回去了?這不是讓那邊惡人先告狀嗎?”
張老五瞪了她一眼,滿不在乎的:
“著啥急?大哥都管了咱半輩子了,今兒被人吹兩句耳旁風他就能立刻丟開手不成?再說大半夜的俺直愣愣的往大嫂房里轉,被人知道了不得罵死俺?”
“那有啥?”
張楊氏一邊不服氣,一邊又驚又害怕:
“這不是大哥回來了?你去看自己大哥而已,俺看誰敢亂嚼舌根?!?p> 張老五拿煙袋敲敲炕邊,不容抗拒的命令:
“行了吧你,俺自有打算,你給俺老老實實的別添亂了。”
他嘴上說的硬氣,但可能是年紀大了膽兒反而小了,心里總溢著一股子不安。
整個院子慢慢的恢復寂靜,五房的眾人如何懊惱、擔心、后悔、害怕等等不一而述。
只說長房的小窯洞內(nèi),張申氏耷拉著腿坐在臨窗的大炕邊上,低著頭一聲不吭。
張家元就著炕桌上的蠟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孫子的傷口,他既想摸摸孫子的頭,又怕不小心碰著了傷口把孫子弄醒了,一時之間不進有些猶豫不決。
正搖擺間,他突然想起張申氏來。
轉身四看,他心里醒悟:
“往常若遇什么難事杏葉早提前幫忙解決,今天她一直沒動靜,怪不得俺覺得不對勁呢。”
想到這,他也不看孫子了。反正孫子正睡這呢,一不小心弄醒了可不好,明兒再看也不遲,倒是老婆子這兒得哄著。
他心里暗暗嘆氣:
“這都是些什么事?怎么沒個消停的時候?老五啊老五,你可真會給我找事!”
于是,他往炕邊移了移,捂著肚子裝模作樣的低叫:“
哎呀!可餓死我了!老婆子,有什么吃的沒有?”
張申氏冷笑:
“俺還以為你修仙了呢!吃什么吃?餓死得了?!?p> 張家元被噎了一下,他想了想
,試探:
“你真舍得?”
張申氏沒好氣的反問:
“有啥舍不得的?讓你好吃好喝的有啥用?有哪么些東西俺們娘孫沒你也餓不死。還有,你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不能別那么肉麻?”
張家元無語凝噎,他想擺臉色,但一看老婆子的樣子這會兒也不吃這一套呀。
再說老婆子這次真是情有可原。
不擺臉色吧,這一局該如何解?是不是以后自己就只能吃自己了?雖然他有錢可以單請個人照顧他,但那不是加劇夫妻矛盾嗎?
他自家婆娘都不管自己了,那不是證明自己沒本事嗎?傳出去他還有啥臉?
所以,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還得把媳婦哄好!
無可奈何之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可憐兮兮的道:
“老婆子,杏葉!你真不管了?我真的一天沒吃飯了。說起來,從你回老家后我就沒吃過一頓熱乎飯,我餓的胃都要餓沒了,你真不心疼?”
張申氏那能不心疼,她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但她更心疼孫子,不禁嗔罵:
“活該!你是個傻子不成?就是個三歲孩子都知道找吃的,你連個三歲孩子都不如。家里缺那點錢還是沒糧沒菜,你不吃飯是想難為誰?”
張家元唯唯諾諾,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與平常的樣子簡直天差地別。他這樣反而弄得張申氏沒幾分脾氣了,她沒好氣的起身便要為男人做飯。
張家元見計謀奏效,心里暗暗高興。
他干脆趁熱打鐵,繼續(xù)哄騙:
“今兒的事我聽說了,說起來弟妹是不對。咱對五房那樣幫襯,她不看你這個‘僧’面,也得看我這個‘佛’面才是??伤购?,不僅害得金寶受傷,還不敬你這個長嫂,其心當誅!
我會和五弟好好說說的,一定讓她和你賠不是?!?p> 他話音一轉:
“不過,你也有不對,你說你都這么大年紀了,怎么還跟小弟妹打架?讓別人怎么看你?
你說你,本來一點點小事,如今可好,家丑外揚了,白白的讓旁人看了笑話兒。
我那兩個死對頭這回還不得高興死?
再說你年紀這么大了,一個不注意,你這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可叫我們爺孫怎么辦?
哎!哎!你……你別哭呀!你說你都多大了?怎么還掉起金豆了?我也沒說啥呀,我不就是說了實話嘛?哎呀!你別哭了,你一哭整得我心里老大不通快?!?p> 張家元本來說的挺順口的,那知一轉眼發(fā)現(xiàn)媳婦飯也不做了,正在那兒低著個頭默默流淚。
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所以會流淚的女人特別得男人憐惜,要不然也不會有那個對付男人辦法‘一哭二鬧三上吊’。
而比起隨時隨地想哭就哭的女人,一輩子沒流過幾滴眼淚的女人其實更能引發(fā)男人心里的觸動。
就像張申氏,這個平凡的女人活了大半輩子了,就是親兒子死了也只痛快的哭了兩回,便堅強的迎接新生活了,可如今她哭了,還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種。
只把張家元急得團團轉,左哄不是,右哄不是,最后急得恨不得給這個祖宗跪下來了。
心里暗暗后悔不已,唾棄自己:
“你看看你這張破嘴,不會說話就別說話啊,這時候提什么老五家的破事?這就是‘急功近利’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