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管劉二女她們嘴上說的多么熱鬧,但說白了這些八卦事與他們干系不大,便是親近如宋氏的事也一樣。
有人會說了,宋氏怎么與旁人一樣?大家不是妯娌嗎?一家人嗎?看她這么懷了卻生不出來,白白糟蹋自己的身子骨,大家都是女人更應該勸勸才是。
通情達理的人都這樣想。
但是,首先這是宋氏愿意的。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不聽話揍一頓就好了,你枉顧人意去勸那不是討人嫌?事情到了最后多半人家不聽你的且不說,說不得背地里還恨上你了。
你說你冤不冤?何苦呢?
再說從立場來說,人家宋氏站著正理,說到底子嗣后代是大事,從古到今世人講究的就是多子多福。
你勸著她別懷了,外人怎么想你?知道的也許有人會說你擔心宋氏的身體健康,更多的人呢?
這個世上從來都不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也從來不缺以最大惡意來揣測別人的人。
人家會不會想你是嫉妒了,或者還有很多亂七八糟能把你氣死的想法,然后鬧到最后,最有可能就是你不明不白的多了一條妨礙別人子嗣的罪名。
而且,在如今的人眼里,流產終究是晦氣的事,誰家發(fā)生了不是緊緊的瞞著?都當沒有這回事,你無緣無故的怎么提出來?
所以,這事你勸都沒法勸,只能當成不知道。
當然,劉二女以前是不會考慮這么多的,她這人心善,聽說后便會去安慰宋氏,如今到底長進了,再說還有牛嬤嬤她們看著,這件跟她有些關系的事慢慢的也就過去了。
日子過得充實,時間過得也快。
過年前,劉二女攤上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話說這日,劉二女將今年該做的衣裳什么做的差不多了。因為今年年景有點不好,該走的年禮也提前給老娘送過去了。
因著連日來天氣寒冷,氣溫下降的厲害,地里凍得太深,拿撅頭使勁刨也刨不動,修渠的男人們終于停工回來了。
女人們自然喜氣洋洋。
劉二女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菜,又溫了一壺酒,也不用下人伺候,帶著閨女、兒子陪張知勁吃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劉二女穿鞋下炕來到灶房,正在燒火的牛嬤嬤聽到聲響,立時回頭:
“太太來了,餃子已添了三回水,馬上就好了,太太稍微等等?!?p> 劉二女從墻角拿了一個小板凳坐了,笑道:
“我不急,倒是勞動你,辛苦了。”
牛嬤嬤又添了一把柴:
“嗨,太太折煞我了!太太都親自下廚給老爺做飯呢。我還能比太太尊貴?
我跟瓊英他們一樣,他們能做我怎么不能做?
瓊雄,大柱他們跟著老爺在外面辛苦了。如今回來,又不像他們拖家?guī)Э诘?,我這時候怎么著也得站出來給人家一家人親香親香的機會呀?!?p> 她一邊說,一邊眼見水汽從鍋蓋冒出來,趕緊從墻上取下漏勺,掀開鍋蓋撈餃子。
“太太快回去拿給老爺吃?!?p> 給主子的餃子盛完,見鍋中不少,她把剩下的也撈到盤子里。
劉二女接過托盤:
“你們也吃著。”
因著瓊雄他們跟著張知勁受苦受苦了,且劉二女夫妻也不是刻薄的人,便給他們也擺了一桌。
“還要勞煩嬤嬤替我們夫妻招待他們。大家這一年都辛苦了,今兒好好吃一頓,再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才有精神?!?p> 牛嬤嬤連連點頭:
“老爺,太太都是善心人。”
劉二女端著餃子回窯洞。
“別盡顧著喝酒,先吃一碗餃子。”
她一臉獻寶樣:
“這回是酸菜餡的。”
她邊擺碗,邊感慨:
“咱們這十里八村的,即便腌酸菜,吃的時候也都是就饃饃、配小米稠飯,那里想到做成餃子,偏外面人花樣多。”
“我聽牛嬤嬤說都驚了。你沒回來時,我們都試過幾回了,我吃的還行,你嘗嘗可合你的胃口。”
張知勁配合著吃起來,很快一碗餃子下肚子。
“不錯!”
放下碗,剛要再喝一口酒,卻見酒杯不見了。同時,旁邊傳來一聲啼哭聲。卻是仲書趁劉二女夫妻沒注意,偷偷拿了酒杯嘗了嘗。他人小,又從來沒喝過,可不是被辣到了。
劉二女趕緊抱起來哄,回頭一看閨女——只見阿圓啃著一個雞腿,吃著靜靜有味。
她頓時覺得啼笑皆非。
張知勁看著眼前忙亂又溫馨的場景,心里只覺得很滿足。
夜?jié)u漸深了,主仆兩桌也都吃飽喝足,眾人一起動手將席面撤了,然后輪流梳洗,各自歇息不提。
次日,劉二女難得起了個晚,知道仲書和阿圓已經吃過,他們夫妻干脆也不吃早飯了,只等著吃響午飯。
夫妻兩人坐在炕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別后情形,兩個孩子炕上炕下的玩得不亦樂乎。
就在這時,忽聽得外面?zhèn)鱽硪魂嚦臭[聲。
張知勁皺皺眉,下炕穿鞋。
“老爺!太太!是長房鬧起來了?!?p> 門外,瓊雄隔著厚厚的簾子稟告。
“我們都去看看?!?p> 張知勁點頭,夫妻兩人帶頭,正好張家善也聽到聲音出屋來,大家一起出了大門。
直走一小段路,往左拐,這里原是一塊u字形的低洼地,當年被張秀英的父祖輩因地制宜修了三面窯洞房屋。所以張知勁他們來到挨著自家這面的窯頂,從上往下一看,院內的情形便清晰的呈現在眾人眼前。
若說院內最顯眼的莫過于兩個正在打架的人,劉二女定睛一看卻是張秀英的大哥二哥。
這兩兄弟一直沒起大名,平時外人便叫他們張大、張二,家里人叫老大,老二。
此時,兩人全不念一絲兄弟情分,打的難分難解,兇狠異常。
張秀英二嫂心疼男人想幫忙,被張大媳婦王寡婦攔了。礙著男女大妨,她倒是沒攔自己公公,倒是他公公——張秀英他爹自己顧忌自個年老,最怕摔啊碰啊,反而不敢到近前,只在邊上使勁喊別打了,奈何兄弟兩個沒一個聽他的,氣的張老漢不住的破口大罵,倒像是為此情此景配音。
“反了,反了,這怎么沒人攔著?”
張家善看的火冒三丈,見本家好多人都出來了,卻都在一邊躲著看熱鬧,剛要吩咐張知勁帶著人去分開打架的兩兄弟,張裴氏從石頭砌的,雨天當出水道、晴天當稍近道走的小斜坡路上來了。
“善兄弟快別喊了,沒用!”
她稍稍平穩(wěn)下呼吸,道出原因:
“他們家從老輩上就是牛脾氣。你出去幾十年,當年走時他家老大哥應該還沒娶妻,也不知道你見過沒見過他家老大哥打媳婦兒?
那是往死里打啊!
咱們這些人既是鄰里街坊,又是本家,不管抱著啥心思,誰遇到了沒攔過?
可結果呢,不勸還好,打一會兒他累了也就停了。一勸,反而越勸打的越狠,看著秀英他娘那慘樣,這誰敢勸?。空f句不好聽的話,要是因為你勸,他這里把人打死了,算誰的?”
張家善指指打架的兄弟,又指指對面,早見其他住的近的外姓人陸陸續(xù)續(xù)向這里來了:
“那就這么看著他們打?”
張裴氏攤手:
“不然還能咋辦?他們兄弟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且有的打呢,你等著看吧!”
張家善氣極反笑:
“好,那我就看著?!?p> 他不吭聲了,劉二女瞧瞧問:
“伯娘你知道咋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打起來了,沒聽說他們有啥矛盾啊?!?p> 張裴氏果然好耳目,四面八方有點動靜她都知道。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只不過有的沒鬧出來而已,其實他們家的矛盾早就有了?!?p> 雖說她聲音小,可莊戶人家天生大嗓門,她說的話身邊的人也能聽到。
她見眾人都漏出感興趣的表情,故意賣關子——不答反問:
“你們就沒奇怪?張大明明是老大,怎么他兄弟孩子都快成親了,他反而年近四十沒成親,家里也不給他操持操持?”
對啊,為什么?
也沒掉眾人胃口太久,張裴氏自己把謎題解開了:
“開始是因為世道亂,家里窮。咱們莊戶人家娶媳婦不容易,能娶一個算一個,有時便不像講究人家那樣按照長幼順序來,都是誰求說成先辦誰的?!?p> 眾人看著打架的兩兄弟,張大張二年齡相差不大,老二長得好看,偏偏老大瘦的像猴一樣,也怨不得老二先娶妻。
“后來,偏偏老大說親一直不順,偏偏老二媳婦身體健壯,進門不久便有喜了,一胎生了個大胖小子……”
她故意頓了頓,這才道:
“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時候越是親兄弟越是比仇人還仇人?!?p> 她說的意味深長,眾人結合實際卻也明白了。
肯定是因為張大一直沒娶妻,老二生了貪心不想哥哥娶妻生子,如此家里多了一個有血緣的長工,日后家里的產業(yè)還都是自己的。
說到這里,肯定有人說了,就這破家,有什么可爭的,全部加起來還不如富貴人家一件首飾貴。
這說的也沒錯。
但是,他們不是沒生在富貴人家嘛?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那一畝三分地,難道就因為三瓜兩棗不值錢他們便能不爭了?
這怎么可能?
利益之爭可是大到一國,小到一家誰都逃不掉。
張二這么有成算嗎?
眾人都陷入沉思,平常人看著挺好的,他媳婦也老實,真是沒想到啊。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