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離開了貓鎮(zhèn)之后最近的城鎮(zhèn)是什么?
答案是犬鎮(zhèn)。
很匪夷所思的,贖罪者上層選擇了把這兩個鎮(zhèn)子放到了如此相近的位置,讓這對自食肉目祖先開始便相互敵視的種族比鄰而居。
不過……
在百余年的相安無事、甚至供需互補下,這兩個種族之間的仇視也漸漸衰弱,如今新生一代將近成年的貓犬們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對彼此的敵視心。
盡管如此,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也還談不上融洽。
但事情總會變好的,對吧?
…………
……
…
當顧格第一次詢問哈尼斯目的地無果的時候,他還沒有起多少疑心,因為比起目的地,他更想要抓住一種此時停留在身上、可遇而不可求的感覺,一種偶爾會有的、對景物的濃郁興味。
這種興味難以言說,但就像是成年人回到了孩童的時候,自己都不明白那一片樹葉究竟綠在哪里,但卻那么的有吸引力。
然而,興味總會消失。
長大后的你,已經(jīng)遠遠沒有小時候那么興味淋漓了。
即便有些時候,你能重新拾起一點殘留在身體里的興味,但也只是碗底的一點余粥,熬作得再怎么濃郁美味,也只能用舌尖輕嘗一點。
當興味逐漸淡去,顧格也在短短的數(shù)秒內(nèi)成長:幾歲、幾十歲……那緩慢而難以知覺的時光痕跡,似乎本就是快而難以發(fā)覺的刀光,一刀刀地,削去了孩子的興味,削出了成人的姿態(tài)。
當兩人連續(xù)走過幾條街道而不見停步跡象的時候,顧格又一次詢問了目的地,這次仍被哈尼斯打著笑蒙混了過去。
顧格開始煩躁了。
路走得越來越遠,可能的方向也越來越單一,在貓鎮(zhèn)的邊緣,顧格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你是要帶我去找伊瑞?”
如果有人以類似的話質(zhì)問自己,那么自己肯定會停下腳步,在這種情況下,所有人都會停下腳步的。
所以顧格也要這么做。
他的左腳在提起前滯住,目光鎖死在了哈尼斯的后腦。他想著,只要哈尼斯停下腳步回頭,就會迎面撞上他的目光。
然而哈尼斯還在走著。
毫無反應(yīng)的,像是無聲電影的船,在海浪中上下顛簸,浪潮打在鐵板上,卻敲不起一點聲響。
就像是在深夜,海水猛然漲潮,聲聲海浪拍打著甲板,從門縫下涌入房間的海水越積越多,堵塞住了畏縮在墻角的喉口……顧格這才發(fā)覺那句話自己根本沒有說出口,只是在腦子里響了一遍罷了。
喉口堵得發(fā)緊,他咽了一下。
要再說一次嗎?
顧格還沒有開口,哈尼斯還沒有停步。
顧格的左腳還滯在地上,像是踏進了沼澤,或是澆灌上了水泥;而哈尼斯的腳步卻輕快得好像剛剛?cè)∠铝四_鐐的犯人,沒有什么能阻止他朝著牢門大步向前。
顧格突然有了一種眼下發(fā)生著什么重大事情的感覺。
這種感覺每個人都會有,而且會出現(xiàn)很多次:第一次搬家、第一次說謊、第一次堅定不移、第一次以權(quán)謀私……
對于顧格而言,他在第一次摁下扳機前遇見過,第一次狙殺要員前遇見過,第一次……很多個第一次前,他都遇見過。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了。這是事情將要發(fā)生巨大改變前的預(yù)兆。
就好像一根牛皮筋鉤在了兩人之間,一端還在被顧格左腳踩著,動彈不得,而另一端隨著哈尼斯腳步聲在一點點遠離。
嘣。
皮筋的邊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裂口,它苦不堪言地支撐著、顫抖著,從喉嚨里擠出小小聲的哀嚎——或許這一秒,或許下一秒,它就會斷開。
顧格想要開口,說出沒有說出的話。
他已經(jīng)提起了氣息,就在喉嚨那里。
只是在聲帶振動起來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今早那個動作,那幾聲輕拍手的響,想起了那個布滿灰塵的窗,想起了正在輕拍灰塵的手。
這雙手一樣很白,但是很小,可以輕松握住,皮膚更嫩,手背上青筋的顏色很淺,更顯得手的蔥白。整只手揉著讓人覺得連骨頭也是軟的。
好久沒見過這雙手了。
“咳?!?p> 聲帶振動了,顧格輕咳一聲,聲音很小,然后他又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了?”
哈尼斯回頭問道。
“走慢點。”
顧格提起了左腳,視線越過哈尼斯的肩頭,看著某個方向。
…………
看著,眼前這棟沒見過的房子。
位置還依稀記得,就在這里,只是房子已經(jīng)變了一個模樣,少了很多當年很受再造生物們喜愛的裝飾,只留下了樸素的外墻,墻上還有曾掛過東西的痕跡。
整體都舊了很多,但添了一個露臺,原本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是一個頂而已。
現(xiàn)在多了一圈圍欄,還有陽傘和桌椅。
露臺上是有人的,她就在桌邊,躺在長椅上,桌上放著一杯帶著淺薄荷綠的水。她的銀發(fā)散在肩頭,玉紅的眼睛里映著灰蒙的天色。而那條白色長裙是很眼熟的。
顧格甚至能憶起她穿著它走路的樣子,裙下能露出一小節(jié)白嫩的小腿,還有腳踝。
走在顧格身前的哈尼斯先開口了:
“早上好,伊瑞?!?p> “早上好,哈尼斯?!?p> “我是代替安迪來做死法調(diào)查的,我可以進屋里嗎?”
“當然,你可以?!?p> 像是被特殊標記了一樣,有著顯眼紅發(fā)的哈尼斯點了點頭,推開沒有上鎖的門走進了屋里。
隨著標記的消失,屋外只留下了黑發(fā)的人與銀發(fā)的人充滿沉默的對視。說是沉默,但也同樣吵雜得很,讓人不知該說什么。
“……我呢?”
“你說呢?”
灰蒙里映著玉紅,玉紅蒙上了灰。兩人言語少得像是荒漠的綠植,但卻有很多的波瀾在四只窄小的瞳里泛濫。
“早上好,伊瑞,我可以進屋嗎?”
“嗯,你可以了,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