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拂袖便走,五弦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他的衣袂,他因這股子力道回了頭。
“最后……一個……一個問題,為何假扮秦羽?”
銳利的目光襲來,五弦知道,自己又猜中了。
“姑娘倒是慧眼識珠?!蹦凶訏觊_五弦,慢步到桌旁,好似拿出了火折子,點亮了桌上的油燈,屋子里終于有了光亮,五弦呆呆的望著他,一張人皮面具就這么撕了下來,露出了原本的兇神惡煞。
滿是溝壑的臉,最顯眼的便是額頭的那一道疤,還有嘴角那詭譎的笑。
“在下身份姑娘不必知曉,不過,你是如何看穿的?”
“反正……反正是蘇……蘇芩的人,是誰……有何干系?”五弦痛苦的呼了口氣。
男子譏笑,“得,您繼續(xù)躺著吧,那個怎么說的,哦,很快就要飛仙上神,哈哈,真是可遇不可求。”
男子夾著手里的碧綠玉盒,瀟灑的向五弦搖了搖,而后揚長而去。
五弦知道這次和以往都不一樣的,那種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整間屋子,可能待她死了很久都沒有人會知曉,痛苦在悲傷與凄涼中過度,死亡對那些常年受病痛折磨的人是一種解脫,而無端死去的人卻是不甘,也就是所謂的死不瞑目。
所以自己,真的這么不愿死嗎?
五弦哭不出來,因為沒有任何力氣。
“嘭”的一聲,門好像被一腳踹翻,屋內(nèi)有涼風(fēng)進入,五弦還能聽到北風(fēng)呼嘯的聲音,漫長的夜,漫長的冬。
是鐐銬被打開了,他握緊了五弦的右手,暖意頃刻而來,如同春日的暖陽,五弦本就是半歪著脖子,她就這么木木的看著他,卻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現(xiàn)在地府的服務(wù)如此周到,還要給死人暖手?
死人什么也感知不到,此般,不是多此一舉嗎?
“你看看我,看看我,對不起,對不起……”
啊……是你啊……
等了你那么久,怎么才來?。?p> 是多久了呢?
一天?兩天?一禮拜?
不,是一個月零四天啦!
為什么不回來呢?我只想你在我身邊,哪怕你一句話也不說。
可你終究是不愿的。
畢竟你心悅的也不是我。
那何必強人所難呢?
他撐開五弦的兩片薄唇,將一藥丸塞了進去,繼而托著她的下巴往上一抬,藥丸終于被吞了下去。
他用真氣護住五弦的心脈,使其經(jīng)脈流轉(zhuǎn),以便傷口處的血液能迅速凝固。
五弦即將渙散的意識又開始凝結(jié),痛感又一次來襲。
他將五弦扶坐起,便坐在五弦的身后,雙手抬起,開始向五弦運真氣。
一陣陣暖流穿進了身體,疼痛感慢慢緩解,是一種很舒適的感覺,武俠小說里不是寫了嗎,運功運氣不但耗體力,還耗修為,五弦并不知道秦羽的功力,但也不想因為她而費神,說歸說,五弦根本沒有能力去阻止。
運功好像結(jié)束了。
沒有了真氣支撐,五弦向右側(cè)倒了下去,秦羽連忙托住她的右肩,將她緩緩的放回榻上。
五弦終于可以看清他的臉,笑了笑,“不值得?!?p> 她這般虛弱,笑容印在秦羽的眼里,簡直就是凄慘至極。
“待會我讓阿元來照顧你?!?p> 五弦輕合上眼,嗯了一聲。
“你對她做了什么?”
五弦一激靈睜了眼,帝君來了。
帝君憤怒的將秦羽一把推開,點點秦羽,“你哪里都不許去!動一下我就砍你一條腿!”
秦羽拱手,“帝君,今日秦羽還有事,不作陪了?!?p> “你敢!?”
帝君聚氣成刃,迅速向秦羽揮去,秦羽卻靈巧的躲開,顯然激怒了帝君。
“凡人,在我面前花拳繡腿,是活膩了嗎?”
帝君冷笑,周身一團黑氣籠罩,整間屋子開始劇烈晃動。
兩聲咳嗽打斷了他們的劍拔弩張,帝君將怒火壓了下去,將試圖坐起的五弦一把按回。
“咳咳……帝君,秦羽耗損修為來救我,還請帝君饒他一命!”
帝君抬眉,“倒是誤會這豎子了。”
秦羽微笑的看著帝君,方才的和氣雖被打散,他卻依然能保持這般風(fēng)度翩翩。
帝君懶的與他計較,褪去外衣,覆在五弦的身上,將五弦的左臂搭在自己的左肩,右手從她的膝下穿過,輕柔的將五弦抱起,溫聲道,“走,我?guī)慊丶?,你先睡會?!?p> 五弦唔了一聲便睡了過去。
帝君在秦羽墨綠色的眸子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探不出。
“帝君,方才失禮了。”
帝君冷哼一聲,“那時候就應(yīng)該讓你死在幻境里?!?p> “秦羽想問清楚一件事,還請帝君告知?!鼻赜饠r住踏出腳步的帝君。
帝君的雙眉一擰,“她用三十年來換你們的命?!?p> 秦羽微愣,“當(dāng)真?”
帝君嗤笑,側(cè)身離去,嵐筠和嵐忻緊隨其后。
秦羽徐徐走在集市的街道上,好似有東西飄了下來,秦羽微微抬頭,右手展開,一朵白色的雪花穩(wěn)穩(wěn)的停在了他的手心,溫度瞬間將花瓣融化,掌心托著一點雪水,本想為你帶走整個冬天,只留萬物復(fù)蘇,韶光淑氣,可卻將你永遠的鎖在暗無天日的深潭里,怎么也出不去。
秦羽用左手將水拭去,淡淡一笑。
又,下雪了。
……
再醒來是七天后,五弦覺得頭暈乎乎的,渾身酸疼。
嵐筠輕吁了一口氣,“你終于醒了,兄長夜以繼日的照顧你,這不,給你去熬粥了?!?p> 五弦張了張口,卻什么都發(fā)不出來。
“你現(xiàn)在還不能說話,哎,凡人啊,真的是,一點小病都能折了命,所以啊,你要修仙,可以長生的,像我們這樣……哎……疼……疼……”
帝君一把扯住嵐筠的耳朵,如同擰小雞一般,擰到了一旁。
嵐筠捂住被捏紅的左耳,噘了噘嘴,“兄長?!?p> “吵吵吵,她這么虛弱,能聽進去幾個字,去廚房幫忙吧,這邊我來?!?p> “哦,好?!睄贵蕖斑炅铩币宦暸芰顺鋈?。
帝君看了看她,將桌上的碗端了過來。
五弦歪過頭去,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吃。
帝君定住腳步,看到此番,只好又端了回去。
折回榻前,帝君為她掖好被角,“想吃了告訴我,休息吧!”
五弦忽的想到什么,拉住帝君即將掃過的衣袖,帝君好像知道她要問什么似的,自顧自的坐在榻沿,“你想知道為什么少了半顆心,自己還能活?”
五弦盯著帝君,一言不發(fā)。
“是秦羽。不知道你服下的是什么,總之我到時,傷口已經(jīng)開始愈合。”
五弦的眼神里透出一絲不可置信。
“他為什么會救你?”帝君無奈的笑了笑,“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他到底欠了你什么人情。”
五弦眉頭緊鎖,剛要思考這問題,頭開始劇烈的疼痛。
帝君察覺到了她的痛楚,食指與中指放置在她額頭上,五弦的不適瞬間消失了。
“怪我,還疼嗎?”
五弦搖了搖頭。
“那你繼續(xù)休息吧,這里有只銅鈴,”帝君將小物什放在她身旁,“有事就晃晃鈴?!?p> 五弦的右手在一旁輕輕的尋覓著,觸碰了一個有著冰涼質(zhì)感的小鈴鐺,她放下心來。
望著空無一物的房梁,五弦發(fā)了一會呆,呆著呆著便再次昏睡了過去。
外面好像黑了天,五弦在迷迷糊糊中聽到帝君與嵐筠的談話,慢慢的醒了過來。
“兄長在想什么?千年來,兄長從未如此多愁善感?!?p> “哎呦,疼……兄長最近老是動粗?!?p> “……”嵐風(fēng)倚靠在門邊,若有所思。
嵐風(fēng)想說的是,北荒來過形形色色的人,我們看著他們生老病死,凡人的生命本只有一瞬,我們這群老不死的卻往往羨慕他們,能嘗遍酸甜苦辣,能體會人生百態(tài)??墒前?,凡人卻又希冀如我們一般長生,著實有趣的很。
“其實兄長,昨日咱們?nèi)サ牟室麻w我挺喜歡的。”
五弦驚愕了,這是為小龍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讓他情竇初開了?
“哎,兄長,你別急著捶我!”
“快說!”
“我只是覺得,那里交織著各種欲望與真實,每個人來的目的好像都不同,好像又相同。有人很可惡,有人又很可憐。”
嵐風(fēng)饒有興趣的看著嵐筠,低頭輕笑了一聲,“看不出來,咱們嵐筠長大了。”
嵐筠本沒反應(yīng)過來,臉瞬間漲了個通紅,“兄……兄長,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女子一直要給我倒酒,你知道的,我不喝酒的?!?p> 嵐風(fēng)斂起嘴角的笑,正色道,“在那里,只要有銀兩,你想要的都能收獲囊中,你可以得到快感和享受,而那些連門都進不去的,以及錢財不夠的,只能望洋興嘆,感懷感傷,嘆時運不濟,怨天地不公……”
嵐筠屏住了呼吸。
“沉淪于聲色犬馬,這也是凡人生活的一種方式,無論是門內(nèi)的門外的,而我們所做的,就是靜觀,以為凡人需要拯救,恰恰是我們的自以為是,我們無權(quán)去干預(yù)他們的生活,這也是我一直對你和嵐忻強調(diào)過的,聽懂了嗎?”
五弦冷哼一聲,你還好意思這般教育他人?
嵐筠摸了摸后腦勺,“嗯,嵐筠記下了?!?p> 后又想到什么,“兄長的意思是,以后沒錢就別去彩衣閣了,省得被分成門內(nèi)門外的,怪難看的?!?p> 嵐風(fēng)嘴角抽了兩下,五弦倒沒忍住咳了幾聲,嵐風(fēng)望了眼屋內(nèi),繼而指指嵐筠的腦門,“此門非彼門,自個兒琢磨去吧,費我多少口舌?!?p> 嵐筠搓了搓鼻子,訕訕的走開。
看到帝君進來,五弦拿起一旁的銅鈴,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沒事,我就進來看看?!钡劬龑⑺挠沂钟秩亓吮桓C。
五弦望了望門外,又瞧了瞧眼前的帝君,不敢笑出聲,只好尷尬的舔了舔上嘴唇。
帝君翻翻白眼,“那個榆木腦袋,可把你樂壞了吧!”
五弦假意搖搖頭,帝君倒也不惱,“既然醒了,要不要吃點什么?”
帝君把她的臉翻來翻去看了看,“別人生病是消瘦,你倒好,這臉盤還是這么大?!?p> “不吃了。”話說出口,五弦終于知道這人是故意激她的。
“哈哈,那要不要吃點粥?”對于她的狀態(tài),帝君很滿意,這下離那個活蹦亂跳不遠了。
“吃?!蔽逑移鋵嵤钦骛I了,難得帝君此般殷勤,不多享受些,以后可就沒這機會了。
“好,你等我會,我去把粥盛過來?!?p> 五弦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