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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交換

第67章 旁聽

魔女的交換 晴斕 5264 2020-07-19 21:52:23

  我們坐在靠近左側墻壁角落的旁聽席椅子上。戴莎當起義務講解員,為我介紹正在對抗的控辯雙方以及策略。

  雖然她盡量壓低聲音,但仍引起角落邊上一位法警的注意。不知道是否認識的緣故,那位法警也沒諸多干涉,只是多看了我們幾眼。

  而戴莎,只是迎著對方的視線,送過去一個親切的微笑,便請對方轉而看向別處。

  這次的公訴人由一位年輕的市檢察官擔任,講話聲音洪亮,精神十足,自信滿滿。

  難道國家檢察院的人不參與嗎?我問了戴莎這個問題。

  我記得奧文說過,這是個“成名”的好機會。戴莎自己也講過這樣的話。

  戴莎的說法是,就她而言,是不想,也力不從心。

  這次的對手是四十多歲的巴倫博士,律師公會的副會長,同情勞工階層的左翼人士。

  聚能聯合總部爆炸案不是一件孤立的恐怖襲擊事件。如戴莎所講,僅就這次庭審來說,多方角力從兩周前就開始了。

  能晶礦業(yè)工會的埃里主席,和鋼煤聯盟工會的克勞主席,都屬于勞工運動的相對溫和派,倡導“和平改革,理性訴求”,現在卻被當做恐怖分子拷在重罪嫌犯席上。

  這兩人被捕,引起勞工運動的地震。

  據戴莎介紹,能晶礦業(yè)工會和鋼煤同盟工會是全國最大的產業(yè)工會,歷史悠長。除此之外,因1491年《勞動關系法案修正案》的頒布,全行業(yè)全類型工人可組建工會與資方進行集體談判,大大小小上百個工會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良莠不齊,訴求各異,有些極端的小工會甚至號召沖破談判框架,用暴力爭取更多的政治和經濟權利。

  而能晶礦業(yè)工會和鋼煤同盟工會于7月29日組織的工人示威游行,據說主要目的,一方面是回應近年來各地礦區(qū)工人不明死難事件,要求安全保障,合理補償及公開事件真相,另一方面是要發(fā)揮勞工運動的“表率作用”,證明自身的領導作用及溫和理念。

  不料,聚能聯合總部大樓遭遇晶礦業(yè)工會南方分會負責人的自殺式爆炸襲擊,當天游行隊伍中的激進分子與治安官和警察發(fā)生大規(guī)模流血沖突,讓“和平”變成了笑話。

  雖然兩大工會主席被捕,但勞工運動并沒有停息,暴力主義重新抬頭,反而有進一步失控的跡象。而且,這種暴力傾向,甚至有邪教參與其中的痕跡。

  戴莎新組建的專案組負責調查邪教犯罪案件,故對此案的進展也頗為了解。據她透露,不排除邪教繼續(xù)策劃某些恐怖行動的可能性,還囑咐我要注意安全。

  回到本案的背景上。

  聽說,兩大工會的溫和派主席被捕后,代理組織工會的新領導層,正號召突破行業(yè)限制,籌建全國產業(yè)工人聯盟工會,凝聚成更強的政治力量。

  而推動這一進程的,就是作為工會法律顧問的巴倫博士,以及其他左翼人士。

  在庭審之前,前哨戰(zhàn)就已經打響了。

  首先是輿論戰(zhàn)。聽戴莎介紹,巴倫擔任兩大工會顧問后,積極推動工會加強輿論造勢,通過在工人和左翼人士群體募捐,籌集經費在廣告、報紙、學界論壇等各領域大力宣傳。主要目的是要把這起案件升格到政治迫害勞工運動的高度,淡化工會人員實施爆炸行為的犯罪色彩。

  而工商聯合會,據戴莎分析,其針鋒相對宣傳目的,可能是要借這起案件污名化勞工運動,放大極端派的暴力性質和社會危害性。如果能借此推動立法院修訂1491年的勞動關系修正案,還能限制全國性工會聯盟的成立。

  接著就是對審判團成員的爭奪。這是戴莎特別關注的地方。據她所述,這次法官指派書記員從合格選民中進行初次抽簽,最后選取150名初審合格的各界人士。雖然當前法律規(guī)定,合格選民要以納稅記錄為必要條件,許多低收入工人并不符合條件,但作家、藝術家、教育家等偏左派人士并沒問題,而且人數不少。

  而對最后15名陪審員的選取,巴倫依照國家證據法則條款,反過來利用重罪指控應進行嚴格抽簽程序的規(guī)定,于庭前會議,在多方見證下,由書記員進行現場抽簽。而且最后的抽簽結果不壞,超過一半的陪審員是偏左翼人士。

  經過10天左右的運作,這起刑事案件已經被炒成社會知名的政治事件。據戴莎猜測,現在法庭內外的記者,至少七成是左翼報刊人士,他們說不定已經寫好通稿,不論勝敗,都是大新聞。

  還有法庭外被兩大工會和若干同盟重新組織起來的工人、支持者等,持續(xù)不斷的抗議和造勢已形成沉重的政治壓力。

  這是個泥潭。戴莎笑著給出結論。所以,她選擇旁聽。

  聽她的意思,似乎庭審結果也有一定的意義。

  會有什么意義呢?她沒再說下去,而是看向前方。

  法庭上,那位年輕的市檢察官,緊抓著兇手是能晶礦業(yè)工會下屬南方分會負責人這個關鍵點,推斷工會主席知情并授意其行動。

  提供的證據之一,是從兇手宿舍搜出來的日記,上面記載其思想轉變過程。諸如“沒有希望,不如一起絕望”,“收到旨意,我將馬上執(zhí)行”,“以暴力對抗不公,以命換命,凈化這個世界”之類的文字。還有一些與工會主席往來的信件,兇手寫有如“進展順利”,“擇日將可產生爆炸性反響”,“這是革命時刻,需要鮮血來催化”等更驚人的言論。

  證據之二,是作案工具。根據專家驗證及調查官追查,兇手使用的炸藥,部分來自小云城云端煤礦,部分來自北方的雷巖礦區(qū),而且還有兩個鋼煤同盟工會的工人參與運輸,但這兩人都已經潛逃。

  怎么會有來自南北兩個礦區(qū)的炸藥呢?據調查報告,該兇手是西北卡諾州人,曾在塞堎州的雷巖礦區(qū)工作過,且很早就加入能晶礦業(yè)工會,并于近期調任為南方分會負責人。

  不過,卡諾州的居民普遍保守,一個北方人為什么愿意到遙遠的南方異鄉(xiāng)謀生呢?要知道,就算是所謂工會南方分會負責人,實際上也不能帶來多少好處,相反還會面臨各種歧視和困難。

  但是,市檢察官并未就此背景展開分析,其關注點仍在作案可能性和路徑上。

  證據之三,是資金流向。由能晶礦業(yè)工會撥給該分會的經費,經調查員取證,除以工業(yè)名義購買炸藥外,還通過黑市購買了兩把制式手槍,其中一把留在兇手宿舍,另一把由兇手攜帶在身上。

  如何證明兇手“收到的旨意”即是埃里的授意,以及兩大工會主席之間共謀策劃犯罪呢?列為證據的來往信件上并沒發(fā)現埃里寫有明確的指令。

  公訴人找了一個充當污點證人的能晶礦業(yè)工會信使。

  據信使所講,他專門負責傳遞重要信件和訊息,也出席了7月29日游行示威前幾天的關門會議,證明確實有人提出要采取更激烈的暴力措施。在7月28日清晨,他從碎石城出發(fā)到小云城,代表埃里向兇手及鋼煤同盟工會的克勞傳遞“來碎石城,按計劃行動”的口信。

  聽起來煞有其事。

  只不過,這個信使在交叉詢問環(huán)節(jié)中,被巴倫問崩了。

  巴倫提出一個問題。兇手和克勞都于7月28日晚到達碎石城,并與埃里先后見過面。按常理推斷,如果有什么犯罪圖謀,那口信應該是沒帶任何嫌疑色彩的“來碎石城”即可,畢竟可以當面詳聊。如果不是犯罪圖謀,加上一句“按計劃行動”,那所指的應是聯合各地的同盟工會,于碎石城會合后組織游行示威。

  這個問題怎么回答?

  信使的回答是:不知道,我有權沉默。

  于是,后續(xù)的連環(huán)詢問變成了一段鬧劇。

  巴倫繼續(xù)問:“既然你參加過多次閉門會議,你認為埃里所指的計劃是7月29日的示威游行嗎?”

  信使僵硬地回答:“不知道,我有權沉默?!?p>  “埃里讓你傳遞口信前,明確跟你說此計劃為7月29日的示威游行,對嗎?”

  “我有權沉默?!?p>  “你覺得埃里是白癡嗎?”

  “我有權沉默。”

  “是否有人指使你,遇到不利的問題,就用‘我有權沉默’來搪塞?”

  “我有權沉默?!?p>  就這樣,七拼八湊起來的邏輯鏈,在一陣笑聲中被打得粉碎。

  巴倫順勢把這種作證當成政治迫害的手段,反過來為自己的辯護加分,向陪審員們聲情并茂地講演。

  而且,他不只是單方面讓陪審員們聽而已。在整個辯護過程中,他無視控方的多次抗議,屢次向陪審員們發(fā)問,在近似套近乎的閑聊中讓對方表態(tài)。

  這次,他將目標瞄向一位中年先生。據戴莎跟我透露,那是美奇銀行碎石城負責人。

  巴倫跟這位銀行家就像在一個慈善晚會上聊天,語氣相當輕松愉快:“如我剛剛所講。您一定聽過這段時間的勞工運動吧,比如法庭外那些吶喊?”

  銀行家點了點頭,說:“是的,我了解?!?p>  “您覺得,用控制、誣告等手段,壓制這些聲音,是表達公義的正確方式嗎?”

  “我覺得這是不對的。”

  “好的,謝謝您,先生。”

  巴倫致意過后,繼續(xù)他的講演。這時的法庭仿佛是他的個人舞臺,而我們都是他的聽眾。

  我很驚訝于巴倫的控場能力。或許如戴莎所說,他本來就是一位很有名望和氣場的人,也很善于利用這種優(yōu)勢。而事實上,別人也似乎很愿意成為他精彩演說的俘虜。

  還不僅于此。他所調用的,還有他的社會關系資源。

  戴莎讓我注意一下旁聽席上左翼聯盟的記者們,那些人可以通過各種手段挖出陪審員們的實際投票情況。

  在涉及這個國家價值觀的靈魂拷問上,沒有人會明確表達異議。

  假如那個銀行家,贊成兩大工會領導人有罪呢?

  那么,明早鋪天蓋地的報紙,大概率會有這么一版:虛偽的銀行家某某,在嘴上聲明支持公義的同時,雙手贊成以卑劣手段判決無辜之人有罪。

  反過來,如果這位銀行家投下反對票,那么就可以分化其陣營,爭取更多的陪審員。

  真是高招,我暗暗佩服。

  這場庭審走過1個半小時后,形勢已經相當明朗了。

  控方證據不足,證人可笑,邏輯經不起質詢。

  到了此刻,現場已變成巴倫的個人政治演講。

  最后陳述中,巴倫的主題是“暴政的壓迫,必然召喚推翻暴政的暴力”。

  “你們指控他們犯罪,因為他們犯了爭取生存權、平等權、選舉權的罪,犯了不愿妥協12小時工作制、全年無休、隨時被無理解雇、沒有任何保險的罪?!?p>  “你們鄙夷他們野蠻,因為他們終年辛勞卻不得溫飽,沒有積蓄,沒有閑暇,沒有教育途徑,沒有知識積累,只能一代又一代活成貧民窟的野蠻人?!?p>  “你們譴責他們暴力,因為他們太弱小,沒有話語權,又笨嘴拙舌,不懂得怎么應對你們的伶牙俐齒,不曉得怎么反對托拉斯的欺凌,不知道怎么改變自己的處境。”

  “你們把他們逼成野蠻人的樣子,所以他們只能用野蠻人的暴力行為來反抗。你們看見臥室里燃起一簇火苗,只是脫下外套蓋了上去,假裝一切太平。你們發(fā)現火勢越來越大,于是干脆拆了房間。你們不用溫情的水來融化肆虐的火,卻指控烈火摧毀了這棟屋子?!?p>  “先生們,你們現在位于時代的十字路口。是任憑這間屋子倒塌,還是從一開始就未雨綢繆?以暴力對抗暴力,只是無休止的惡性暴力循環(huán)。請睜眼看看這個國家的現狀吧,廣大的勞工階層,只是形式上的國家公民,卻沒有政治和經濟上的實質平等權。你們所拋棄的人民,自然有邪教信仰、暴力理念、流血革命來接納。”

  “時代的進步,亦或退化,取決于你們的選擇,先生們。”

  巴倫的演講,讓隨后的公訴人最后陳詞顯得猶如走過場。

  最后的判決結果,也是意料之中。

  埃里和克勞被宣判無罪。

  那么,檢察院會考慮上訴到終審法庭嗎?

  我問了戴莎,她覺得沒有意義,這更像是一場政治秀。

  ……

  我和戴莎走出法院大樓時,見到南門的小廣場聚集了好幾層人群。

  許多人在此起彼伏地呼喊勝利口號,現場氣氛就像過節(jié)一樣。

  贏得這場勝利的巴倫博士,正在接受記者們的采訪。

  “這是正義的勝利,是時代的進步。社會各階層需要團結一致,共建通往光明未來的橋梁?!卑蛡愊蛟趫龅娜巳簜儼l(fā)表演說,引起熱烈的歡呼聲。

  “請問巴倫博士,對于勞工運動的未來和前景,您有什么想說的嗎?”一個記者問。

  “勞工運動不應各自為戰(zhàn)。1491年的《勞動關系法案修正案》已解除了行業(yè)區(qū)域等限制。因此,廣義上的任何勞工,應凝聚成一個階層,在全國統(tǒng)一聯盟框架內發(fā)聲,而不是如舊時的城市行業(yè)協會那樣分裂。”巴倫說:“勞工階層需要用最大的聲音爭取憲法賦予的所有權利,改善處境,依照國家義務納稅,真正成為參與國家建設的一份子,成為任意其他階層不可忽視的政治力量,促成社會進步與良性循環(huán)?!?p>  “但社會上也有其他聲音,認為1491年的《勞動關系法案修正案》加劇社會的分裂,激化階層矛盾,是造成近年來暴力事件的根源,您怎么看待這個事情呢?”另外一個記者湊了上去。

  “這是因果倒置的說法。1491年之前,上百年來的社會分裂和積累的階層矛盾達到極為尖銳的程度,社會動蕩不安,才是推出勞動關系方案及修正案的原因。那是時代催生的法律,不是法律導致的矛盾?!卑蛡惢卮穑骸胺杀旧頉]有問題。近十年來產生的不同工會組織及訴求增多,可能給予大眾‘嘈雜無序’的錯覺,但我相信這是一個自然選擇和整合的過程?!?p>  “那您認為,如何促進這個整合過程呢?”又有人問。

  “需要立法以完善平等、公正、有序的談判與妥協框架來解決矛盾,而不是壓制弱勢方的訴求,逼得訴求變成暴力。”巴倫說:“就像在1491年,我的摯友以及許多人士所推動的修正法案那般。在今天,如果還有人認為勞工運動只是哭鬧要糖或暴力破壞的代名詞,那就說明這些人還暗持特權階級思維,沒將勞工階層當作平等公民來看待,他們應該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就如四百年前立國憲法所推翻的等級之樹制度一樣?!?p>  許多人在涌向巴倫所在的位置,倒是恰好給我們讓出了一條路。

  “走吧?!贝魃貙ξ艺f了一聲。

  她剛剛也和我一起聽巴倫演說,現在聽完巴倫對1491年立法的解說和后續(xù)期盼后,似乎沒打算再繼續(xù)聽下去。

  我跟上她的步伐,和她一同離開人頭涌動的小廣場。

  她的表情平靜如水,沒有笑容,也沒有其他言語。就這樣默默走了一段路,讓人猜不出她的內心所思。

  這個情景,讓我想起上周三晚上,她在小廣場沉默著走路時的孤寂樣子。她在想什么呢?

  真猜不透她的心思??墒恰齾s仿佛總能看穿我的想法。

  難道剛剛是有什么關鍵詞,引起了她的回憶?

  比如,1491年?嗯,那是她入學的時候。

  還有什么?

  那一年的立法?勞動關系法案修正案?難道與這個有關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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