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機械的轟鳴聲慢慢弱下去,布滿整座洞窟的銘刻也漸漸黯淡。一道道銘刻在完成了它們使命后,失去了魔力的支撐,最終化作了齏粉,
虛幻的世界里,安光腳踏在布滿青苔的木質(zhì)地板上,吸了一口潮濕的空氣,再將那股彌漫著腐爛味道的氣體慢慢吐了出來。
他剛從早已涼透、長滿水藻的浴缸中起身,披著一條爛的只剩一半的浴巾,神色漠然地走過廊道。身上和頭發(fā)上的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木板上,每一滴水滴滴落,地板都會長出一朵鮮艷的小花??擅利愡€沒持續(xù)幾秒,明亮的顏色就會慢慢敗落,化成灰色的粉末,只剩綠苔長青。
安站在客廳與餐廳的交界,這里剛好能看到整座房子的布局。他環(huán)顧了一圈,整個世界如同已經(jīng)死去般寂靜無聲,只剩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他走到屋門邊上,放鞋的鞋柜側(cè)面已經(jīng)攀上幾根常青藤。他拉開柜門,一股霉味撲鼻而來,里面的幾雙鞋子早已爛壞。母親平日里舍不得穿的那雙雪白的高幫鞋,也因時間的腐蝕而變得棕黃。
安不再望向鞋柜,而是走向屋外。他輕輕推開虛掩的屋門,連著屋門的金屬軸輪發(fā)出一聲悲鳴,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履行它的職責(zé)。
安走向了曠野,這個世界的盡頭,一輪紅日正緩緩落下。無數(shù)瘋長的野草此刻也沒了生命力,病殃殃地躺在大地上。那輪代表著生命的火圈此刻卻像是遲暮的老人,散出的光芒再也沒有熱辣的生命氣息,而是讓人感到遍體身寒的冷意。那輛載滿火焰的馬車似乎也迎來了它職責(zé)的終點,這一次的告別或許就將是永別。
于是安不再望著夕陽,抬頭望向了天空。
無數(shù)暗潮涌動,蠶食著這個世界最后的光亮。一道道電流在天空中穿梭,像是天空不斷地被撕裂再愈合,就像是安在描繪錯誤銘刻時肆意奔涌的魔力,暴力又絢爛,充斥著錯誤的美感。
終于,安倦了。他已經(jīng)不知道這個世界重啟了多少次,而自己在這里待了多長時間,又迷茫困惑了多久。所以安嘆了口氣,小聲說道:
“我要出發(fā)了?!?p> 隨著話音落下,整個世界開始慢慢顫抖。如同一面鏡子摔碎在地上,這個世界的影象剎那間四分五裂,接著又互相融合凝聚,在一片漿糊中匯成了唯一的光點,最終徹底消弭于黑暗。
當(dāng)所有的機械都停止運行,所有的銘刻全部消失,安終于從搖籃中蘇醒。
他默默地直起身,從“搖籃”邊抄起早已準(zhǔn)備好的衣服,慢慢地套在自己白凈的軀體上。
衣服長短大小都是恰到好處,讓安有一種自己只是小憩了一會兒的錯覺。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母親在臨走前溫柔地對他說的話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了:
“以后的衣服要學(xué)會自己買,自己搭配。我就給你做這么多衣服了,想要更多都沒啦?!?p> 他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心口,像是要將心臟掏出來一般。
洞口,一柄巨刃插在斷崖邊,仿佛是捅在世界的心口上。
安不再猶豫,走到巨刃邊上提起全身的力量,將這柄用整座絕壁遮蓋住鋒芒的巨刃完全抽出,感受著巨刃內(nèi)側(cè)的鋒利,安嘴角扯出一絲笑容。
他沉睡了數(shù)年,又仿佛只過了一瞬。
這是父親對他最后的考驗,也是最無條件的信任。
他望向洞窟外,一只渾身冒著黑色焰火的怪獸,也在默默地注視著安。
這只不知道來歷與名字的怪獸,這只仿佛能將天邊曜日吞沒的巨獸,摧毀了安的所有。
他將脖子上掛著的一顆石頭扯下,小聲地對她說道:
“這么長時間辛苦你了,我不應(yīng)該與你斗嘴,應(yīng)該多讓著你的?!?p> 還沒等那顆石頭有什么反應(yīng),安就將她扔向了洞穴深處,不再回頭。
他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是啊,你們老是把我護(hù)在后面,一直瞞著我,不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墒且f年紀(jì),愛格妮絲至今也只有六歲啊。我知道,機械族的壽命不能以人類來計算,可是我并不這想啊?!?p> 安拖著巨刃的手有些顫抖,連帶著巨刃也開始嗚咽,
“一家人,難道不應(yīng)該在有困難的時候互相幫助,互相鼓勵嗎,可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人被瞞在鼓里,只有我一個人享受著幸福。而你們卻一個個微笑著告訴我,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
這股哀傷,似乎將周圍的空氣都凝結(jié)住。安終于埋葬了自己所有的情感與言語,眼神重歸漠然。
他只留下了一個情緒,一個名為憤怒的情緒。
從他的腳邊碎石開始,再到這座洞窟,整座絕壁,整個平原,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都因為一個人的憤怒而在顫抖。
倏地,這柄被稱為“大巧不工”的巨刃燃起了火焰,亮起一束溫柔又燦爛的金色火光?;鹧嫜刂罩鴦Ρ碾p手,燃燒到安的全身,溫柔的金色光芒籠罩著安,仿佛母親溫暖的撫摸。安冷漠地望著那頭黑色巨獸,身體內(nèi)傳來一聲聲有如雷鳴般的悶響,任憑自己體內(nèi)的力量不停增長直至爆炸。
不受控制的力量比那巨獸更為殘暴,暴虐地沖刷著安的身體,似要將安體內(nèi)的血液蒸發(fā)、肌肉吞噬。
傷敵之前安已是重傷之軀,可他仍然不吭一聲,眼神死死地盯著遠(yuǎn)處的巨獸。
安的臉色并沒有因為疼痛而變化一絲,他甚至已經(jīng)無法感受到疼痛的存在。原本晴朗的天空似乎是在回應(yīng)安體內(nèi)的雷聲,剎那間烏云密布,偶有電光閃過。
終于,安不再放縱自己體內(nèi)力量無限制的增長。他慢慢地提起巨刃,一道閃電猛地劈落,重重地砸在安身旁的絕壁上,擊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安不再猶豫,雙腿輕輕一蹬,身體便已經(jīng)直沖云霄。
他從云巔,引來一束足以將大地轟裂的銀色雷光,與燃著金色火焰的巨刃一起,帶著必死的決心與一滴連他都已經(jīng)忘卻為何要流的眼淚,斬向那頭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