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的字不算好看,但字體還算工整,偶爾有不會寫的,也有拼音代替。所以,小唐看得懂,并且很快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只是他沒想到,這本日記里林林總總記載的,會是如此年代久久遠并且歷時很長的故事。
就連何叔叔自己也在日記的最終感嘆: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漁夫,早年喪妻,偶爾無聊時才會呆在泊好的船上喝點小酒??蔀槭裁茨菢悠婀值氖虑榭倳晃乙娮C呢?我不敢告訴別人,只好像其他漁家一樣,捕到“紅鬼”后,立即將它們帶去N市唯一的海港放生。
小唐默默闔上筆記本,他收進最里頭的暗袋,貼身放好。他激動得忘了答應(yīng)小何的話,只想這時間過得快一點。
屏幕上還放著狗血的家庭倫理劇,正放到幾個兄弟逼著爹媽分家的劇情,他卻忍不住笑出了狼嚎聲,眼淚猛烈且不斷地彪出眼眶,像是笑哭的,又像似哭笑的。
躲在暗處監(jiān)聽的幾個華僑黑衣人急忙拿開耳麥,不停揉自己被轟炸的耳朵,“Is he crazy?”
“……”
終于熬到了大半夜,他走出火狐網(wǎng)吧,瞥了一眼光禿禿的街口,不由長長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那昏黃的燈光撒在地面,像在上面撒了一層金粉。
心里想的全都是之后的行動計劃,他走回單位的步伐都是松快的。小唐回到宿舍,他剛打開門進去,背過身關(guān)了門才發(fā)現(xiàn)門口的灰塵上有一串清晰的腳印。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全身被冷汗沁了一遍,渾身血液逆行。
“唐鶴立,我是你師父的好友蒲隊?!?p> 要不是蒲隊在背后叫他,他可能一直站在原地,然后乘機甩出一條腿攻擊。
他轉(zhuǎn)過頭來一看,蒲隊一身警服,留著利落的寸頭,眼神里由著刑警特有的毒辣,像鷹。
這個中年男人滿意地點點頭,嘴上卻說:“到底是老肖的徒弟,是塊做警察的料。只是你未免也太謹慎了,難道你覺得有賊敢隨便進出到處都是警察的派出所么?”
“未必沒有這個可能,唐人街探案可不就是這么演的么?”
小唐白了蒲隊一眼,心想這人也真沉得住氣,竟然這么久才來見他。
蒲隊知道他有情緒,卻也無法顧忌得很周全,只急著問:“尾巴都甩掉了?”
小唐原本有些意外,不過老肖的朋友大多神通廣大,他很快就接受了蒲隊的盤問,點點頭,道:“應(yīng)該不會再來盯我的哨?!?p> 蒲隊又問,語氣明顯有點深沉:“老肖臨死前,沒留什么遺言給我么?”他坐在下鋪,整顆頭正好隱上鋪的陰影里,連臉上的神色都不真切了。
“老肖他跟我說……”小唐本想跟蒲隊交底,可他突然看見蒲隊的表情,本能地閉了嘴。然后,換了套說辭,避重就輕,“他只跟我交代了一些身后事,沒給蒲隊你留什么話呀?!?p> 蒲隊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便順著這條思路往下說:“實不相瞞,老肖離開N市之前,他曾跟我說過一些奇怪的話,我預(yù)感不是不好,于是聽他的建議介入了N市最近的一起連鎖碎尸案的調(diào)查?!?p> 小唐適時打斷他,問:“您察出些什么,才會覺得我?guī)煾笗暨z言給您呢?”
“你懷疑我,”蒲隊笑了,笑得很肯定。他那張笑臉讓小唐分不清其中帶著什么意味,但總讓小唐感覺十分的不舒服?!靶√瓢?,我可是你師父最好的朋友,過命的交情,你可別敵友不分啊?!?p> “對不起,蒲隊,明人不說暗話,在我沒確認清楚您是敵是友前,請允許我保持客觀的謹慎。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訴您,師父的確交代了一些很重要的遺言,但他老人家也說了,要不要告訴您,最終的決定權(quán)在我?!?p> 小唐向來坦率,而且他覺得要跟眼前這位經(jīng)驗十足的老刑警打哈哈,也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不如直白到底。
蒲隊突然收起了笑容,他站起來,走到小唐面前,黑著臉問:“你就不怕老肖死不瞑目么?也許就因為你現(xiàn)在的知情不報,而導(dǎo)致整個案件的偵破工作更加困難且沒有頭緒。你知不知道,專案組已經(jīng)查到這件驚天大案跟老肖十三年前經(jīng)手的那件案子有關(guān)?!?p> 聞言,小唐猛地抬頭看向蒲隊,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因為眼前這位經(jīng)驗十足的老刑警,言語中出現(xiàn)了極其明顯的邏輯錯誤。
反觀蒲隊似乎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了話,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小唐,想從他這位年輕的民警口中套出真話來。
小唐想了想,這才緩緩開口:“好吧,我就都跟您說了吧。師父告訴我,他這次去S市,就是為了把十三年前的卷宗送去那家海洋生物技術(shù)公司。因為師父他相信總有一天,咱們N市的刑偵同事一定能查到他的頭上,并找到這本卷宗。如果照您說的,師父離開N市之前有意建議您介入專案組調(diào)查,那么這事也就說得通了?!?p> 蒲隊露出疑惑的表情,似在喃喃自語:“不可能的,十三年前因為一場大火,你們派出所當(dāng)年的卷宗全都被燒掉了,老肖怎么會有……難道,他故意留了一手……”
小唐默默地看著這位老刑警在自己面前暴露無遺,他站在蒲隊身側(cè),幽幽地盯著蒲隊,“您能答應(yīng)我,一定會抓住殺害老肖及老肖一家的兇手么?”
蒲隊遲疑了許久才回神,“會的,我向你保證?!?p> “……”
小唐站在蒲隊窗戶口,看著樓底蒲隊越來越遠的身影,他默默地捏緊了拳頭,眼淚包在眼眶上,“師父啊,你相信了這么多年的朋友最后卻出賣了你,你要是知道了,會甘心變成一堆骨灰么?”
人性難測,易生暗鬼。也許我們誰都遇見過鬼,并真實地接觸過,可最后我們都輕易地放掉了它,連怎么死地都不知道。不像漁民們在建國河里捕到的“紅鬼”,它只存在于愚昧的傳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