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站起
靜。
極靜。
除了草叢里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蟲鳴，四周安靜得仿佛連呼吸都聽不見。
若不是明晃晃的燈火下里三層外三層地站滿了人，蘇笑尋幾乎要以為這地方只有他倆了。
這就把人刺激到了？
她看了眼顧云琛，這種情況顯然在對方的意料之中，他甚至沒再多言。
半晌。
“琛兒，你的腿……？”
皇帝忍不住朝前走了兩步，接著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停住，堪堪站在了幾步外，又不敢靠近了。
而顧云琛也沒有讓他失望，在蘇笑尋的攙扶下，“勉強”向前走了幾步。
“回父皇，可以稍稍走上一段了，只是尚不能久。”
“那以后——”
“王妃還在替兒臣調(diào)理，以后自如行走應(yīng)該不是問題。”
皇帝的眼中驀地涌上幾星亮光來，他用自己也沒察覺到的熱切目光緊盯著顧云琛的雙腿，喃喃地說道：“能走就好……能走就好……”
顧云琛就站在他眼前，那挺拔的身姿、與那人近乎一樣的眉眼，讓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個一襲紅衣的女子。
他心頭那點盤旋已久的愧疚，終于在這一刻，稍稍散去了些許。
“瑾瑜……”皇帝輕聲說道。
因為聲音太輕，只有在皇帝身側(cè)的顧云琛、以及扶著顧云琛的蘇笑尋聽見了。
蘇笑尋注意到，顧云琛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這兩個字應(yīng)當(dāng)有什么重要意義。
她在心底悄悄記下了。
且不說這父子倆如何互動，單從顧云琛往前走去的那一刻，周遭都沸騰了。
“這是什么情況？我眼睛沒看錯吧？瑞王站起來了？”
“你沒看錯！他不僅站起來了居然還能走了！”
“天！光是看他站起來，我都不知道為什么已經(jīng)想哭了，這才是我夢里那個瑞王爺?。 ?p> “冷靜點，現(xiàn)在是頭腦發(fā)熱的時候嗎？”
“冷靜不了！我現(xiàn)在恨不得告訴全天下，瑞王能站起來了！肯定是因為瑞王妃為他治療了！”
“就憑她？你在做什么夢！”
“別小看，瑞王妃可是一進門就把鬼門關(guān)前的王爺拽了回來，沒有兩把刷子怎么能敢在匯集了天下名醫(yī)的瑞王府里班門弄斧？”
“可笑那曲家機關(guān)算盡，人一廢了就急吼吼退婚，現(xiàn)在看到這場面心里怕不是要悔恨死?！?p> ……
眾人沒說錯，曲清歡整個人都魔怔了。
從顧云琛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她滿心里只剩下了兩個字，“完了”。
曾幾何時，她也是一眾對他芳心暗許的女子中的一員，甚至常常會因為自己跟他有婚約而暗自得意不已。
人見人愛又怎樣，只有她能得到他。
等進了王府大門，他的身份、地位、榮譽都將分她一半，她會成為整個皇城里，人人羨慕的瑞王妃。
這種隱秘自豪感極大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直到一夕之間，噩耗傳來。
她先前有多得意，后來就有多憤怒。
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她，選擇了最爛的一張牌。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是顧云琛?p> 他沒有能力。
他害慘了她。
她央求父母，終于擺脫了嫁給一個廢人的噩夢，但現(xiàn)在現(xiàn)實告訴她，她又錯了。
這都是他的錯。
不、是他倆的錯。
她的目光停留在并肩而立的兩人身上，久久沒有挪開，仿佛要將那兩人的模樣，死死地印刻在心里。
總有一天，她要讓他們都付出代價。
……
“你這門親事，看來結(jié)的不錯?！被实劢K于邁步來到顧云琛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父皇慧眼?！鳖櫾畦?cè)身看了蘇笑尋一眼，面色柔軟。
“若是治療需要什么，盡管開口。見你重新站起來，朕心甚慰?！被实邸肮贝笮α藘陕暎曇羲?，連眾人也受了感染，都紛紛表示祝賀。
“瑞王殿下能重新站起來，是皇上之福，也是瑞王之福??！”
“如此看來，今天稱得上是四喜臨門了，皇上果然是我大啟的福星?！?p> “瑞王妃醫(yī)術(shù)了得，有妻如此，大幸??！”
……
一時間，歡聲笑語一片。
就連一旁的太后，也在震驚之余，神色緩了下來。
“琛兒，”皇帝被氣氛一烘，忍不住脫口而出，“眼下你身子大好，也有后了，這是喜事，過兩日就來上朝吧！你也該接觸些了?！?p> 站在皇帝身后的皇后手微微一抖，頭垂了下來。
太后掃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前朝之事，她們婦人自然是不容置喙的。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都不敢插話。
“兒臣謝父皇厚愛，”顧云琛躬身行了一禮，“只是兒臣這身子，上朝了也是拖累，還要勞煩父皇和各位大人分心照顧，實在是于心不忍，況且……”他又看了眼身旁的蘇笑尋，“王妃有孕在身，兒臣實在是……不放心?！?p> 皇帝沉默了一下。
其實他在話說出口的時候就后悔了，他“心血來潮”之下的決定，若不是顧云琛明確拒絕，險些就要引起前朝動蕩了。
隨著年歲越高，他越明白下面官員的那些小算盤。
他心里痛恨這些人在他還身強體健的時候就開始謀劃他百年之后的事，卻也無可奈何，因為他自己也是從這一步上來的。
當(dāng)上皇帝，意味著一步登天。
太子是嫡子，所以他會為他盡可能地擺平障礙。而他今天的一句話，差點把他之前努力維持的心血都付諸東流。
這太不應(yīng)該。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甚至在顧云琛沒回答之前設(shè)想了很多，如果他同意了應(yīng)該怎么辦，但他唯獨沒有設(shè)想到，顧云琛會拒絕。
正如同三年前他決定深居簡出了一樣，仿佛沒有任何事再能吸引到他。
皇帝對自己的這個兒子，突然更心疼了。
面對誘惑，也能不爭不搶，這樣的品性，著實難得。
若不是嫡……
他頓了一下，沒再繼續(xù)想下去。
“既是如此，朕也便不強求了?！被实埸c點頭，末了又補充道，“身子還是要多加注意?！?p> 言畢，又賞賜了一堆金銀財寶、珠玉寶石和靈植藥丸等東西。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這是愧疚了。
顧云琛謝過恩，便又以不能久站為由坐了下來。
謠言不攻自破，接下來就該處理這污蔑皇族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