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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間柳隱

后事

云間柳隱 東鄰女子 2413 2020-03-13 22:16:09

  董安聽聞要報官,身子都軟癱在地上,哀求著告饒道:

  “姐姐們,我怎么會想逼死她呢,我……我也不知道她會死啊,玉姐,玉姐,你好狠的心呀,你倒是去了,叫我怎么安心呀……玉姐,你活過來吧……”

  南兒和董安揪打,便有幾個姐妹帶來的小丫頭看不過去,一起去幫忙,那董安被幾個小丫頭扯得頭發(fā)散亂,掉了大把在地,胡子也被揪下來幾縷,衣裳也被扯爛,狼狽的嚎著:

  “玉姐……你別走,我是一心一意要跟你過一輩子的啊……”

  小丫頭們摩拳擦掌鬧得也差不多了,蘇蕓才讓她們住了手,董安狼狽的在坐在地上,兀自哀哀的哭起來!

  呵,欺軟怕硬的軟腳蟹!

  蘇蕓冷漠道:“若要我們不報官,你便要在她靈前叩頭懺悔,做法事超度,請陰陽先生點穴,買地建墓,你還要哭靈打墓,好好的安葬了,你可愿意?”

  董安眼睛睜得老大,驚叫道:“這……我如何有這樣的能力?”

  蘇蕓冷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年夫妻,她養(yǎng)了你十年,到了,你連個像樣的喪事都不能替她辦了?”

  董安瑟縮道:“我……一向也沒什么錢財進項,也就玉姐……賺的銀子還要供給衣裳首飾,還要收拾這房子……”

  蘇蕓點點頭兒,柔聲道:“你是個可憐的,我們替你辦了如何?”

  董安一愣,似乎不信有這樣的好事,然眼中仍舊現(xiàn)出一抹喜色:“你們念她素日的好處,幫她這最后一次吧!”

  蘇蕓當即道:“姐妹們,咱們拼得幾日,好好的替玉橋姐把后事辦了,只是她死得不值,報官也是情理之事,姐妹們覺得如何?”

  眾家姐妹都連聲道好,也都顧不得什么行為舉止要嫻雅了,紛紛往董安身上去吐他!

  董安爬在地上連連磕頭道:

  “求姐姐們超生,不看我的面上,只看在死了的面上,我賣衣裳家具,我守靈,做法事超度,買地安葬,只求姐姐們留一條生路給我吧!求你們看在玉姐的面上,饒了我吧……”

  青云想起昨日玉橋尚且諄諄告誡她要看清人,這董安想來當初也是個漢子,玉橋姐也才瞧得上,可如今呢?跪在腳下的這個男人,這樣狼狽,這樣齷蹉……報官,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玉橋姐呢?她還能活回來嗎?玉橋姐的“遺書”,字里行間充滿了冷靜,寫明了她并不要董安償命,她要的,是與他再無任何關系……

  蘇蕓深知玉橋不讓報官的心思,是不想讓她的死,讓姐妹們在這地界惹出什么閑話來,影響了以后的日子……

  “依你所言,一絲一毫也不能敷衍?!?p>  “是!是!”

  董安被這些女人這樣羞辱著,他倒也并不惱,等跪在了棺材前,看著棺材里的玉橋,心里倒真的生出許多悲戚和痛悔——早知道不逼得那么緊,如今后半生卻要靠誰去?如今要辦喪事,連這衣裳,這金簪銀冠,玉橋的那一箱子細軟,只怕都得賣了去——竟真真切切的哀哀的哭起來!

  往常這董安也是有親隨小廝的,雖是拿人的手軟,今日見主母死得冤枉,一聲兒也不吭,只在院子里站著。然看著棺材這樣露天的放著,便去董安的房里抱了被褥來蓋在棺材上頭。蘇蕓等出來一瞧,心里倒又是一酸。

  大家商議著按蘇蕓遺書上所寫去了超果寺尋了師父來做法事等事,只是這幾日間,她們也都不便在場,便只商議著人來看著等事。待商議畢,已是午時了,太陽忽然升起高高掛在天上,毫無芥蒂的灑在這院子里,照在棺材上,難道它的光輝能帶走一生好強的玉橋?

  影憐看著蘇蕓如此這般冷靜的安排,只覺她的心,是寒到泛不起一絲波瀾。這個跪在棺材前的男子,這個幽雅的小院,也曾經(jīng)是玉橋期待的人生。

  影憐默默看著玉橋,她的臉是帶著生硬的氣質(zhì)的,遺容卻有一些柔和的平靜,她臨死,是覺得自己解脫了吧?

  死亡這樣赤裸裸的呈現(xiàn)在影憐面前,忽然胸中一陣發(fā)緊,只喘息不得。綾兒忙扶住影憐,悄聲道:·

  “姑娘,咱們回去了吧,早起到現(xiàn)在一口水也還沒喝呢!”

  即便萬般心酸,蘇蕓等姐妹家里也都來人相接了,各自拜了幾拜,含淚散去。臨行依依,姐妹間的情愫陡然成了生者之間的相互依偎。

  待回到畫舫,影憐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進去,提起茶壺,也不管水的冷熱,一氣連灌了幾杯,才坐在桌邊垂下淚來。

  這一年來,她幾乎覺得自己的人生平順無比的,宛君的厚情,幾社眾人對她的認可,甚至轅文有意無意的情愫,即便有李廷皓這樣的人來鬧騰,她依舊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人生是可以主宰的……

  吳大娘悄然進來,端來一碗紅豆粥一盤十香菜一盤炙鰣魚輕輕道:“姑娘,吃些粥吧!”

  影憐淚光盈盈的瞧著吳大娘道:“吳媽媽,你見過死人嗎?”

  吳大娘嘆一聲道:“見過,上一次見的死人,便是我的丈夫!”

  影憐忙道:“對不住,我不知道……”

  吳大娘反倒微笑安慰她道:

  “姑娘,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都有些記不清我丈夫的模樣了,不妨事的。”

  影憐見她一直站著,便伸手往身旁的椅子一指道:“吳媽媽坐?!?p>  吳大娘微笑著坐了,恍若一年前影憐在從吳江到松江的舟上一般,她眼角一笑帶出的四五根皺紋,和她溫和平實的聲音,帶著溫潤的熱氣和煙火氣,忽然讓影憐的心有了一些安穩(wěn)的平靜。

  “吳媽媽這二十年怎么過來的呢?”

  很奇怪,日日同處的人,其實她們?nèi)硕疾簧钪舜说膩須v。

  “姑娘,我是那吳江縣盛澤鎮(zhèn)的人,當初……”

  一語未了,影憐驚訝的伸手抓住吳大娘的手臂道:

  “吳媽媽,我也是盛澤鎮(zhèn)的,歸家院吳媽媽知道嗎?我是從那里去的周家!”

  吳大娘恍然道:“歸家院?是在終慕橋北邊的歸家院?”

  影憐點著頭道:“是呀,是呀!”

  吳大娘喜極而泣道:“這是怎么說,看來咱們終歸是要一起的人呢。姑娘你快喝點粥吧,這大冷的天,餓著了可沒有精神呢,你先吃著,我慢慢給你講。”

  影憐悲傷之中忽然得了一個家鄉(xiāng)人,這份喜悅雖然蓋不過傷悲,卻在她的心中又種下了一顆安穩(wěn)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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