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赤色亡魂

　　“姑娘可算找到你了！”一個小鬼卒突然沖了過來，吊著舌頭很著急地看著眼前人。

　　“何事？”

　　“今…今日又來了一批魂，但是…但是狀態(tài)極其不對！我們兄弟幾個快控制不住了！”小鬼差邊喘氣邊指向鬼門關(guān)的方向。

　　“怎么說？”明霜整理好手中的東西后隨他快步向外走去，輕皺著眉頭詢問道。

　　“就…每個人，不對，每個魂都很恐怖。不是厲鬼那種恐怖，是那種…反正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小鬼差著急的在前面帶路。

　　鬼魂進入鬼門關(guān)后，先被陰差帶去善惡殿判定生前功過，善者交由明霜送去輪回，惡者被發(fā)配至十八層接受改造。分工明確，極少有讓陰差不知道如何處置的情況。

　　明霜和鬼差匆匆趕向鬼門關(guān)，邊走邊問：“七爺八爺呢？他們怎么說？”

　　“回姑娘的話，二位爺去人界捕亡魂去了。這批魂來的突然，不知是誰抓的，反正絕不是七爺八爺?shù)氖止P。我們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他們了，估計很快就會趕回；冥府也派人去通知了，但事出緊急，我怕壓不住就先跑來找姑娘鎮(zhèn)壓一下那批魂?！?p>　　“做得很好，但究竟是誰有如此大能耐搶了冥府生意？”

　　玄黑的大門近在眼前，明霜揮手讓門自行打開。在看到這一批魂后，明霜終于明白為什么小鬼差不好形容了。

　　每個亡魂都是身上沒有一塊好肉，每個的皮膚都斑駁焦黑，里面還透露出猩紅色。聞聞味道，死法應(yīng)該是燒死。

　　但奇怪的是，正常人死后他的魂魄不會顯示死法，只有通過生死簿才知道他是如何死的。而且正常魂魄都是白色，紅色的魂魄……那可是厲鬼。

　　明霜將變成步搖的霧引取下，拿在手中向前一甩，一道青色光焰就從小燈籠里飛出，像繩子一樣將這些發(fā)出凄厲叫聲的鬼魂牢牢綁住。

　　“多謝姑娘！”一群鬼差站在旁邊邊喘氣邊向明霜行禮。

　　明霜點點頭后仔細看了看這批亡魂，然后對鬼差們說：“都辛苦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是，姑娘?！?p>　　“姑……姑娘，”等那些鬼差各司其職后，明霜身邊傳來很小聲的詢問。明霜朝身側(cè)看去，發(fā)現(xiàn)是剛剛找她的那個小鬼差。

　　“有什么需要我留在這幫您的嗎？”小鬼差小心翼翼地問明霜。明霜想了想，怕押送這批魂的路上遇到什么情況，便點點頭說麻煩了。

　　一群魂就算被綁著也還是在瘋狂尖叫和掙脫。明霜搖了搖手中的霧引，聽見鈴聲的魂魄終于安靜了下來，緊跟明霜向幽冥中走去。

　　小鬼差轉(zhuǎn)身看了眼逐漸合起來的鬼門，他想，這看似平靜的天，又要變了。

　　———

　　明霜領(lǐng)著他們向前走去，卻在九曲回廊前轉(zhuǎn)身向另一側(cè)走去。那是她偶爾發(fā)呆時喜歡看向的漆黑深處。

　　小鬼差從未去過那里，只是聽高階鬼差說，那是極恐怖的地方，像他修為不夠的進去只會撕成碎片。

　　他其實是不太相信的，但那濃濃的漆黑深處，確實寂靜的讓人發(fā)慌。小鬼差看見明霜站定，合眸輕念著什么。緊接著她手里的步搖突然亮起耀眼的光，里面燃燒著的幽藍鬼火向著黑暗四處飛去。

　　燈火驟明。

　　小鬼差察覺自己好像知道的太多了，這不是他這個職位該知道的秘密?？墒乾F(xiàn)在已經(jīng)站在秘密身前，命運由不得他掙脫了。

　　看似平靜的對面，是另一座城。這座城更像一座山頭，由過道組成，里面各種苦力穿梭其間。仔細數(shù)會發(fā)現(xiàn)過道很好的把這座山分成了十八層。鬼火照亮下里面隱隱閃著紅光，像是烙鐵的紅。

　　小鬼差想，這多半就是傳說中的十八層了。

　　可為何如此安靜？鬼魂就在旁邊輪回渡岸，卻從無人知曉，旁邊寂靜的黑暗深處就是那傳說中的煉獄。

　　正想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有一團黑云朝他們襲來，鬼差立刻沖到明霜身前想護住她。明霜拍了拍他肩膀說沒事，接著鬼差就看見那團黑云快接近時，四處散落的鬼火全部沖進黑云。

　　一番扭打后，黑云變成了吊橋落在他們面前。鬼火變成了鎖鏈，青色光焰照著通往那座山的路。

　　“跟?！泵魉獛ь^牽著那些魂走上吊橋。

　　小鬼差本來擔(dān)心這橋不結(jié)實，搖搖晃晃的萬一掉下去怎么辦。踩上去后才發(fā)現(xiàn)這橋結(jié)實的仿佛用石頭做的。發(fā)現(xiàn)一群人……一群鬼走在上面都沒晃動一下，這才趕緊跟上。

　　“姑…姑娘，我想問您，我們?yōu)槭裁床皇┱狗χ苯语w過去??？”鬼差快跑幾步緊跟著明霜，咽了一下唾沫后才小聲問她。大家都說姑娘不茍言笑，一看就是不好相處的人，和她說話一定要小心才行。

　　“因為未得上面批示，外人不得進入。這座山設(shè)有結(jié)界，外面看不見，里面的聲音也傳不出，算是冥界的私密之地?！泵魉托慕忉尩?。

　　這讓小鬼差覺得他對姑娘有誤解，姑娘雖然清冷、不愛說話，但有問必答，感覺挺好相處的啊。

　　明霜看著山里若隱若現(xiàn)的猩紅燈籠，心中有了一絲不安的感覺。她不確定這些亡魂的出現(xiàn)只是偶然還是必然。偶然還好，找出始作俑者就能解決，結(jié)果再差也只會牽扯到魔界；如果是必然，牽扯多少，又牽扯到誰？

　　這明顯沖著冥界來的危機，冥府，在里面是充當(dāng)橋梁的角色，還是那個最終目的？

　　一炷香后他們走完了吊橋，黑云和鬼火自動消散、不見蹤跡。殿門早已打開，用沉默迎接著這些不速之客。

　　明霜站在殿前向里面行禮，小鬼差跟著向里面行了大禮。

　　“明霜見過各位判官?！?p>　　“姑娘免禮，有勞姑娘辛苦一趟跑來押送這些亡魂了。赤魂真是許久沒見過了，自從新任天帝登基，各界安安穩(wěn)穩(wěn)一直未發(fā)生異動。只愿這個小異動，不會打破現(xiàn)在的安穩(wěn)盛世?！贝夼泄賴@了口氣后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招手讓明霜他們進殿說話。

　　“嗯，死狀凄慘、赤魂……這是被迫自殺才會有的現(xiàn)象?！贝夼泄僮呓^察了一番后表示。

　　“被迫自殺？”明霜跟在他身后邊走邊看，想看看有什么沒注意到的細節(jié)。

　　“有幾類鬼魂在冥界要單獨處置，其中一個便是自殺者。因為他們不能入六道輪回，不會被冥界捕捉，所以亡魂會逗留人間，在戊、亥兩日重復(fù)自殺。一直到承受不了這種痛苦，或自發(fā)消散，或被妖魔吸收成為增進功力的犧牲品。

　　若要避免這種苦，除非找人替代才能避免。被代替的人，死后亡魂就會呈現(xiàn)厲鬼的赤紅。喏你看，就是這樣?！?p>　　他指了指焦黑表層后的赤紅魂魄。

　　明霜問：“冥界沒有解決辦法嗎？”

　　“冥界的人在陽間出行本就受限，能捕捉亡魂都是天界給的權(quán)力。天界沒給的權(quán)利，就算我們有心也無權(quán)去做?！辈觳樗咀谖蛔由蠐u搖頭，然后皺著眉頭繼續(xù)翻看功過簿。

　　崔判官說：“你也知道察查司為人剛正不阿，他曾經(jīng)提過這個問題。上面說是派人解決，也確實解決過一陣子，可之后爆出那些亡魂都被……”

　　“咳咳！”賞善司突然咳了兩聲，打斷了崔判官要說出的話。趁別人沒注意給他打了個手勢。崔判官默了一瞬后震驚地看著他，而后點點頭表示心里有數(shù)了。

　　“總之后來就不了了之了，但也沒出現(xiàn)什么大問題。直到今日這些出現(xiàn)在冥府，我們才想起來這樁陳年往事?！彼嬃藗€法陣代替明霜的捆魂索，明霜將霧引插回發(fā)髻，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她知道剛剛被打斷的話是不能說給她聽的，她也不打算多問。有些事，知道的多了不見得是好。

　　好奇心害死貓。

　　“冥界眾人聽旨——”

　　一道金色火焰突然出現(xiàn)在判廳中央，眾人立刻從位子上起身來到金光前，對著火焰行了大禮。

　　金光，是天界的象征。

　　“奉命承運，天帝詔曰。

　　聽聞冥界有異象發(fā)生，經(jīng)查明，是人界一厲鬼作祟。死者自殺后未曾安生，附身于五人身上害其變身厲鬼。現(xiàn)派冥界引魂使洛明霜，前往人界，捉其歸案，限時三月。

　　布告三界，咸使聞知?！?p>　　金光中有隱隱綽綽的影子，她念完后將詔書用法力送到明霜面前，等明霜接旨后啟唇說：

　　“太平萬歲?！?p>　　“長樂未央?！?p>　　眾人行禮答道。

　　等金光消散后，明霜打開手中的詔書又看了一遍。她想，天界派我去究竟是何用意？

　　———

　　明霜的東西不多，簡單收拾幾下便隨著天界派來接她的人上路了。

　　聽說此人是戰(zhàn)神麾下的，雖不是絕佳弟子，但擅長交涉并且熟悉人間，能幫明霜處理許多瑣事。武功一流，又能保護出行此番任務(wù)的明霜?？紤]如此周到，讓其他幾界又夸贊了一番天界。

　　鬼門關(guān)是漫天大雪，這雪注入了法力，所以有洗凈鉛華之用。若無罪之人，靈魂會變得純粹，入關(guān)后方便踏入輪回；若有罪之人，這雪會讓人覺得愈發(fā)寒冷，剛踏入關(guān)內(nèi)便被凍住，門口候著的陰差會上前將之勾走，帶到判官面前聽從發(fā)落。

　　“入冥界，經(jīng)極寒之地，置鬼門關(guān)外。門前，人間白雪、萬丈紅塵、三千青絲俱抖落，唯余白發(fā)與凈魂。入關(guān)后，關(guān)外之事，便是前塵過往、云煙而已。”這是當(dāng)初明霜來冥界，經(jīng)過鬼門關(guān)時黑無常對她說的話。

　　明霜不善交際，雖在冥界住了多年，卻只和輪回路上共事的黑白無常、孟婆和一些陰差有些交往。但他們今日都有差事要做，就不特意來送她了。

　　反倒是十殿閻羅里的秦廣王來關(guān)前送明霜。他也特別愛酒，但他不會只討酒喝。

　　秦廣王發(fā)現(xiàn)明霜會注意黃泉路上那些魂魄的前世今生，于是有天他嘗試著說了些人間的故事，發(fā)現(xiàn)明霜果然很有興趣。長此以往，他們就形成了一個討酒、一個聽故事的“酒友”關(guān)系?；蚴钦f六界的那些悲歡離合，或是他判生平時看見的那些令人唏噓的憾事。

　　“我也沒什么需要交代你的。你這么懂事，心里都有數(shù)，早日平安回來就好。倒是這個，”他從懷里拿出一個錦囊交給明霜，“一定要收好了，隨身帶著?！?p>　　“這是什么？”明霜拿著這個黑色的錦囊捏了捏，感受到里面有一絲靈力。

　　“緣到了，你就知道了。提前不能打開啊。”秦廣王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

　　明霜將錦囊掛在腰上收好后笑問他：“您不是不信佛嗎？我可還記得您對他們的嗤之以鼻。”

　　“又不是佛才講究緣法。這世間萬物啊，來來回回，都逃不過一個命喲?！彼呎f邊對著前面施了個法咒，一艘船漸漸出現(xiàn)在明霜身后。

　　“去吧，希望下次見到你，你能釀成更有味道的酒。人間的酒，我可惦記好幾輩子了?！鼻貜V王揮揮手后就轉(zhuǎn)身走了。明霜對著他的背影行了一禮，而后踏上了這艘用法力凝出來的船。

　　待所有人上船，明霜輕念咒語。轉(zhuǎn)瞬后他們便浮在了東海之上、度朔山畔。頭頂一片粉色，因著山上大桃木的枝干蟠曲綿延、覆蓋三千里。樹上站著兩人向他們鞠躬示意，是鬼門的守護神神荼和郁壘。

　　“許久沒見著冥府中人來到這陽間了，可真是稀罕啊！”他們揮舞著蘆葦索子向明霜打招呼，恰好一陣風(fēng)拂過，落下夭夭桃花瓣。

　　明霜在這片粉色花雨中站起身來向他們行了個常禮，用法力傳聲道：“明霜見過兩位。小女奉命前來陽間處理些事宜，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望兩位賜教?！?p>　　“早就聽聞陰間來了個貌美姑娘，今日一見，誠不欺我！賜教可不敢當(dāng)，姑娘官職在我們二人之上，合該我們請姑娘不吝賜教?！?p>　　爽朗的笑聲讓明霜不愛親近人的人都忍不住心情愉悅起來，抬頭看見神荼和郁壘從樹上一躍而下，騎著老虎踏浪前來。

　　“兩位太客氣了，你們守著陰陽門比我早上那么多年。作為前輩，如何都擔(dān)得起我的敬重?！泵魉匆娝麄冋J真朝她行了一禮，也再次回了常禮。

　　“姑娘是要去往哪里，我們二人在陽間那可是熟門熟路，保管讓姑娘不走錯方向！”

　　明霜楞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看向天界派來的那個人。她也知道自己話少、性子冷清，對凡事都可有可無、提不起太多情緒。像這樣的情況她從不多問，別人若是沒說，她就只管靜靜地跟著。

　　“回兩位大人的話，姑娘要去的是北寧蘭溪鎮(zhèn)?！蹦莻€人雖然一直低著頭，但態(tài)度卻不卑微?？此麄兿蛩麊栐?，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后這才，作了一揖回答。

　　“這是東北方，蘭溪鎮(zhèn)在——”郁壘指了一圈后停住，用眼神拼命示意旁邊一直沒開口說過話的弟弟。

　　“西南?！鄙褫眹@了口氣，拍了一下他的手指向了正確方位。

　　明霜想，那一巴掌好像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