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天陰沉沉的,悶得讓人發(fā)慌。
徐音在脂粉鋪子里坐不住,就想去隔壁的凝香閣逛逛,凝香閣里住著一個小狐妖,喚做胡靈,輩分上算是她表妹,她在青丘的日子正好逢著她出生,徐音抱過仍是狐的毛茸茸的表妹,心里酥酥的仿佛要化開,小家伙也同她特別親,她們在青丘里一起長大,而今又一起在人間游樂。
也因徐音開了這脂粉鋪子,胡靈也偏要跟了來,不過嫌她的脂粉鋪子太過無趣,倒是入了凝香閣,憑著自己的舞技,做了閣里的頭牌姑娘。
每天這個時辰,凝香閣都在排演,鼓樂不絕琴聲嘈雜,胡靈卻是從來都懶得動彈的,不過憑她的舞技,倒是沒有什么人敢說嘴。
徐音正想踏出門,卻看見一個小廝推著一個木制輪椅緩緩而來,輪椅上坐著一位錦緞華服的公子,此時靜靜凝視著徐音,唇邊有微微的笑容。
“想必這位便是林公子了。”徐音微微一禮。
“敝人林容,冒昧登門。只是不巧,姑娘似乎這是要出門?”
這媒婆說得倒不錯,林公子面容英氣,膚色比尋常女子還要白上幾分,清新俊逸,頗有雅士之風(fēng)。徐音想,也許自己的脂粉鋪子是容不下這尊大佛的。
“小女子正想去凝香閣看好友的新舞,公子可有興致?”
“公子,這……”林容身旁的小廝有些為難。
“無妨,既然姑娘有此雅興,那我們便同去。”
徐音偷偷捏了個訣,傳話給胡靈,告訴她有貴客,還是個容色絕佳的美男子。
胡靈最好男色,聽到徐音的話,立即從床上坐起,換上了最美的舞裝。
徐音和林容正要進門,嘈雜的凝香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忽而,笛聲響起。
徐音笑了,知道是胡靈的杰作,“公子,請吧?!?p> 笛聲清越悠長,凝香閣的臺子上亭亭立著一位美人,美人身著紅衣,容姿艷麗,玉臂隨著曲調(diào)緩緩而舞,腰肢輕搖,眼波流轉(zhuǎn),足以攝人心魄。
一曲終了,徐音側(cè)目去看林容,林容神色震動卻又復(fù)雜。
“這位姑娘舞的竟是《綠腰》?”
綠腰舞自宮廷而出,此時民間并沒有幾人能舞,見過的人更是少數(shù),林容居然能輕巧地說出它的名字,怕是這位林公子也沒有這么簡單。
胡靈舞畢,開心地跳下臺來,拉著徐音的手,急急問她,“你看我的新舞如何,好不好看?”
徐音看她偷偷瞟著林容的樣子,忍不住用手指往她額頭上一點,“你啊??烧媸悄汩w實打?qū)嵉幕钫信颇亍!?p> 徐音轉(zhuǎn)頭問林容,“林公子以為如何?”
“姑娘舞姿絕世?!?p> 胡靈佯裝自己才看見林容,略施一禮,做嬌羞態(tài),“剛剛見到徐姐姐一時高興,不知這位公子在此,奴家靈兒有禮了。”說完便轉(zhuǎn)身,“請公子到雅間與姐姐稍坐,奴家去換身衣服?!?p> 小廝在外間侯著,徐音和林容進了雅間。
“公子,徐音有一事相問。”
“姑娘請說。”
“此問冒昧,小女子不曾見過公子,為何今日王媽媽說公子傾心于我。”
“王媽媽所言不假,我確實對姑娘心存愛慕。三年前,我與友人相伴游于齊嶺,不料迷途,在山林中困了好幾日,絕望之際,恰逢姑娘上山采藥,對我們施以援手,這才使我們脫離困境。本以為姑娘應(yīng)該是個醫(yī)家,可周邊醫(yī)家皆說不認識姑娘,我就只好去山里尋了?!?p> “公子這腿是在齊嶺傷的?”
“是的。那日我又進山,突遇餓狼追趕,摔下山崖,多虧家里小廝來尋,否則我早已喂了野狼?!?p> 徐音略感羞愧,齊嶺是狼妖的地盤,那狼妖性格古怪,凡人進去多是出不來的,林容多次以身犯險,竟只是摔斷雙腿,不能不說是福大命大了。
“公子,那日我只是順手相助……”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林容的雙目似水,又似深淵,徐音不敢長望,只好略略低頭。
“承蒙公子錯愛了,我命格不好,又常來風(fēng)塵之地,配不上公子?!?p> “姑娘……你怕是看我不良于行而不愿……”林容面色哀愁。
徐音一笑,“怎會,公子的雙足很快就好,到時候媒婆要把門檻踩破的。”
林容搖搖頭,“國醫(yī)圣手都來看過,怕是不能的。”
“姐姐,公子?!焙`換好衣裳,進了雅間,卻看這兩人神色各異,“你們在談?wù)撌裁?,妹妹也想聽一聽?!薄办`兒,過來?!毙煲魧⒑`牽到跟前,捏了個訣與她傳話,“這小公子似乎有點癡心,這雙腿竟然是為了尋我而廢的,你想法子使他醉了,我來醫(yī)治。”
胡靈心下了然,狹長的美目笑起來更是妖嬈,“公子,坐了這么久,不飲一杯嗎?”說話間便舉杯敬林容,“愿公子萬事遂心。”
“舉杯消愁,愿姑娘康健?!绷秩菀豢陲嫳M杯中酒,卻不料這酒被胡靈使了壞,林容當(dāng)即昏厥過去。
“你這個丫頭!”徐音拿她沒辦法,“我只是讓你把他灌醉,你怎一口氣把他弄暈了呢?”
“哎呀,姐姐,何苦費事?!焙`上前摸了摸林容的臉,“真是俊俏的公子呢,姐姐不中意嗎,我可是十分喜歡呢。”
“好皮囊我見過也不少,他是一介凡人,又不能與我痛痛快快逍遙人間,還要束縛我去他家相夫教子,這筆買賣終究是不值得,等他死了我還得傷心,何苦來哉。”
“既然如此,那靈兒可就不客氣了。姐姐不愿與他一生一世,我倒覺得十分有趣。”胡靈笑著撒起嬌來,“姐姐姐姐,將這位公子讓給我,你看如何。”
“本沒有什么讓不讓的,但似乎有些不妥?!毙煲舄q豫著,林容似是刻意來尋自己的,這背后有沒有其他的什么因緣她并不知,若是由著胡靈,怕生出別的事端來。
“靈兒,烏竹我已經(jīng)待得夠久,我的肉體不老不病,化身術(shù)我又修得不好,這回也差不多該離開烏竹了,你不同我一起嗎?”徐音問道。
“本是愿意同姐姐一起走的,只是見到這位公子,當(dāng)下便不舍得走了,姐姐可四處游歷去,五六十年后,我再來尋你也不遲,妖精本就能活千歲萬歲,五六十年演一場戲,有何不可呢姐姐?”
“靈兒,要不洗去他對我的記憶?”徐音還是不放心。
“不必了,姐姐,情事嘛,多些曲折才是有趣的,牽腸掛肚柔腸百結(jié)最好不是嗎?”
五十年。
徐音突然想到,靈兒這丫頭,已經(jīng)許久沒有消息了。
那日將昏迷的林公子治好,使了術(shù)法送他回家,又匆匆將自己的鋪子賣掉,不曾與任何人說起離開之事。人們都說,徐老板是人間蒸發(fā)了。
但其實,徐音并沒有直接離開烏竹,她擔(dān)心胡靈,便在離烏竹最近的妖界驛站里住了幾個月。期間聽聞林容發(fā)了狂似地尋自己,聽聞他也經(jīng)常去胡靈那里吃酒,有來有往。而胡靈呢,常給徐音寫信,字里行間,似乎真的陷下去了。又過了半年,總算修成正果了,林容不娶正妻,卻娶了胡靈做妾。
徐音想,雖然是妾,但胡靈應(yīng)該并不在意這些,林家高門,以胡靈在人間的身份,似乎很難登堂入室。
他們成親那日,徐音偷偷去過,看著大紅轎子抬走了胡靈,心想著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礙了,就去了另一個鎮(zhèn)子生活。
一開始,胡靈還愛寫信給她,可后來似乎府邸事忙,漸漸沒有寫了,徐音想著五十年很快就過去,也便沒有太擔(dān)心。
徐音面色一凜。
“道長可是來自烏竹?”
“正是?!?p> “鎮(zhèn)子西邊的林家胡氏老夫人可安好?”
“老夫人?妖孽!你還在裝傻?她并未當(dāng)上什么老夫人,她生產(chǎn)時被狐妖附體,我請師父作法,但除了一條狐尾和靈兒的衣袍,我連她的尸骨都沒有尋見!”
徐音心中大駭,她竟然忘了狐生產(chǎn)時化為原型,九尾狐斷尾,意味著遇到了生死關(guān)頭。
加上這些年并未得到她的消息。
徐音不敢往下想。
凌虛滿臉怒意。
“靈兒當(dāng)初說你是狐仙,說你無拘無束但是心地善良,我以為妖精也是有好壞之分的,可你為何在她生產(chǎn)之時來害她???”
“明日我要開壇作法,以你的性命,來祭我的靈兒!”林容——此刻的凌虛道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