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雪后演武
這黑影看見箱子里并沒有紫金燈，心里頓時覺得不妙，但并不急躁。同樣是緩緩的合住了箱子。他并沒有將箱子的鎖鎖住，而是把鑰匙拔了下來，塞進懷里。轉(zhuǎn)身就走。
出了大殿，他解下裹在腳上的圍巾，慢慢抖了一下灰塵，雙手一疊，繼續(xù)綁在脖子上。他退著下了臺階，一邊退一邊拿起自己的拐杖撥弄地上的雪，掩蓋他踩在雪地上的蹤跡。
他一直退到了墻根，這才轉(zhuǎn)過身，在墻上蹬了一腳，翻出院墻，不見了蹤跡。
瑞雪兆豐年！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雪停了下來，大雪蓋住了高原上的黃土，天地顯得那般遼闊，潔凈。太陽照在皚皚白雪上，反射著白光，耀的人眼睛都睜不開了。
折騰了一夜的張鎮(zhèn)此時再也爬不起了，他的身體經(jīng)過昨天那么一折騰，好像舒坦了許多。今早并沒有強烈的跑步的欲望，他在暖和的被窩里做著春夢，想著孫婧。
相比之下，張磊就沒有像他一般多福了。張磊也和他一樣忙到半夜。看著外邊大雪紛飛，張磊本來還以為能睡個懶覺呢。他剛睡下沒有多久，就被師父叫醒，喊他掃雪練功。張磊從小就腦袋靈光，學(xué)東西快。但有時喜歡耍小聰明，這沒少挨師父打。所以他對自己的師父那比自己的父母還要害怕。張磊在他師父第二遍的呼喊下，馬上下了炕。
習(xí)武之人講究的是內(nèi)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
一口氣不好練，這需要一輩子的修行，根據(jù)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斷做出調(diào)整，了解自己的身體，然后賦予自己身體最佳的吐納方法，讓自己的身體處于最佳的狀態(tài)。
外練筋骨皮，這需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毅力。練武之人，沒有點超乎常人的毅力與恒心是不行的。尤其是在外部環(huán)境最惡劣的時候，才最能體現(xiàn)出練武人的決心。
雪后初晴，氣溫極低。一輪紅日掛在半空，就像是個照明用的白熾燈，沒有絲毫的溫度。張磊站了半個小時的梅花樁，雙腳在離地三尺高的木樁子上早就凍得梆硬，臉上被吹著夾雜著雪和霜的風(fēng)凍得發(fā)紫。張磊腦子里已經(jīng)不再想什么時候結(jié)束了，這時候他只能轉(zhuǎn)移注意力。
他不斷去思考一些他想不通的問題，然后不斷的推理分析。只有注意力轉(zhuǎn)移了，他才能堅持下來。這和他在夏天大日頭地下站樁是一個道理的，那時候他就一直想怎么能更巧妙的偷了別人家的雞。
昨晚下了山已經(jīng)是半夜兩點，剛才五點多的時候又被師傅叫醒。張磊沒有睡幾個小時，他腦袋里除了想武松是怎么打翻蔣門神的，還想到在山神廟的大殿里遇到的那個黑影是什么人。
習(xí)武之人除了狠練功夫提高自身的武功，還需要和高手相互切磋。張磊今年十五歲，天生聰明伶俐，又被師父調(diào)教的下了苦功夫。所以，不要說在耿莊，就算是在塬頭十八莊來講，張磊的功夫也是能拿的出手的。少年英俊，在武術(shù)界來說小小年紀(jì)有如此成就也是鳳毛麟角了。
張磊知道自己師父的用意，他師父不愿讓他止步于此。為了讓他將來不僅在塬頭十八莊有名氣，在全縣，全省，乃至全國都有名氣，師父對他青眼有加，聰明的張磊自然不能辜負(fù)了師父的栽培。
塬頭十八莊練武的有一個算一個，基本都與他交過手的。行家之間的事情，不要說已經(jīng)搭上手，就算是沒有交手，看看對方的身形步伐也能猜個大概了。但是昨晚他看到的那個黑影，他可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那個人的武功之高，早就不在張磊的見識范圍之內(nèi)了。
昨晚，張磊借著亮光看到了黑影，這才把大殿地上的蒲團給踢過去的。但是沒有亮光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供案地下有人。再說了那黑影溜出大殿，以及躍出院墻的速度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那黑影的速度太快了，跳出大殿翻出院墻基本是一氣呵成，中間沒有停頓。尤其是翻身出院墻的時候，那動作簡直就是完美。沒有個二十年的功力絕對做不到，就算有功力，沒有精湛的技巧也很難達到一氣呵成的水平。
張磊想的正精彩，突然聽見他師父喊他，叫他下來。
張磊雙腳站的麻木了，身體凍得僵硬。大冷天的他不想跳下去把腳給摔壞了。他就站直了身體，把另一只腳收回來，準(zhǔn)備從木樁上滑下來。
他剛要滑，突然就聽見他師父大喊一聲：“你給我翻下來！”翻下來，是他師父的暗語。就是要從高處，翻個跟斗，然后落到地面上。不論是上樁還是下樁都不能用手的。
他師父喊的聲音很大，并有一股命令的意思。這讓張磊無法反抗！但是他的雙腳此時又被凍得失去了知覺，他實在不知現(xiàn)在這樣的狀態(tài)能不能完成那個動作。
正在思考著的張磊，還沒有做好決定。突然就看一個黑色東西從師父手里飛了出來。眼看就要打在自己身上了。緊急關(guān)頭，不能猶豫。張磊氣運丹田，深吸一口氣。也不管能不能做到，“歘”的一下就從木樁上躍起來，然后憑借著這么多年練得肌肉記憶，在空中完成一個旋轉(zhuǎn)。
他穩(wěn)穩(wěn)的落在地上，并沒有感覺到腳下有任何不適。然后看著不遠(yuǎn)處他師父的杯子早就碎成了幾瓣。
張磊看著那些已經(jīng)碎了的玻璃，尷尬的看著他師父。但他師父此時臉上卻并沒有他以為的惱怒，反而是一臉慈祥的微笑。也不等張磊說話，他師父就說了：“今天就到這里吧，你去我家給我泡一杯茶，端到你大頭爺家?？烊?！一天再心不在焉的話，看我不捶你！”
師父罵徒弟就說明師父看得起徒弟，師父要是連罵都不罵了那這份師徒緣分就到頭了。張磊被他師父這么罵了一句，心里痛并快樂著。剛才因為他摔了師父的杯子的內(nèi)疚也瞬間消失。
張磊趕緊去他師父家重新泡了一杯茶，為了怕他師父再摔杯子。他就專門找他師娘要了一個搪瓷杯子。抗摔，一次兩次摔不壞的。再說了，萬一砸身上了也不怎么疼。
張磊端著茶進了張大頭家里，只見張大頭和孫老漢還有自己的師父正在聊天。張磊雖說見過孫老漢幾次，但因為是外姓人，也沒怎么招呼過。此時他在張大頭家里，也不知道叫什么。他就只問候了一下張大頭，然后把茶杯端給師父，打算出門去逗逗張鎮(zhèn)。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張家學(xué)武拜師，那是石頭砸在磨盤山——實打?qū)?！他們的拜師禮甚是嚴(yán)格，拜個師就是找了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爸。只要有了師父，以后就有兩個爹。這個練武的師父，不單單是教會你武功，還要教你怎么為人處世。
張磊的師父見張磊沒有問候?qū)O老漢，馬上就喊住了準(zhǔn)備出門的張磊。厲聲道：“你這兔崽子，真的是越長大越?jīng)]有點禮數(shù)了！你沒有看見你孫爺爺？”
張磊被他師父這么一叫，回頭一看師父鐵青的臉。知道師父這回是真生氣了，一下子就慫了。趕緊低聲叫了聲孫爺爺。
孫老漢見張磊師父這樣也有點不好意思，便趕緊說：“沒事沒事，凌峰兄弟，咱們都上了歲數(shù)了，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jié)的。不要為難孩子，讓他玩去吧?！?p> 張磊低著頭也不敢看他師父，不過聽著孫老漢的話，心里倒也舒服。他也沒有想到這個皮包骨頭，滿臉奸詐的老頭竟然如此爽快，他頓時對孫老漢的印象好了許多。
張大頭看著張磊成天和張鎮(zhèn)一起混，經(jīng)常干一些壞事，雖然族里的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不來找麻煩了。但他內(nèi)心還是擔(dān)心長此以往對這兩小孩沒有什么好處。這時看著張凌峰當(dāng)堂教子也不吱聲，就平靜的喝著自己的罐罐茶。
張凌峰也無意教訓(xùn)張磊，本來今天早上看著他功夫見長，心里也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墒钱?dāng)著外人的面子，他不能讓別人說他的徒弟沒有教養(yǎng)。
張凌峰聽著孫老漢的順?biāo)浦鄣脑挘倏纯匆谎圆话l(fā)的張大頭。也不知道說什么，就胡亂教訓(xùn)了張磊幾句，罰他去門外拿大頂一個小時。
好不容易熬過了早課，現(xiàn)在又要在這天寒地凍的院子里拿大頂。張磊說不出的惱怒，心里暗自咒罵：你個孫老漢，大清早的不在自己家待著，到處瞎竄什么？
三九天氣，天凝地閉，風(fēng)厲霜飛。再加上昨晚下了雪，雙手伸出來已經(jīng)凍得不行。還要把手挨在冰冷的土地上，這也實在難熬啊。
張鎮(zhèn)還在被窩里酣睡，張大頭早上起來，只在雪地里掃開了一條出門的路。院子里鋪著厚厚的積雪，張磊拿起掃帚掃開了一塊靠墻的地方，然后倒立起來。
剛才是腳在下站樁，現(xiàn)在是手在下拿頂。腳上好歹還穿著鞋，現(xiàn)在手上什么也沒有，手掌挨著那冰冷的土地一股冷氣直接順著手掌進入骨髓。
張磊的雙腳還沒緩過勁，現(xiàn)在又輪到雙手。他還想用他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大法緩解一下痛苦，但心思還來不及思考別的東西，手掌上傳來的寒冷就讓他無法分心了。他嘴上不敢罵他的師父，可是現(xiàn)在他這般難受，也不管許多。在心里就把他師父狠狠的罵了一遍，連著被罵的還有張大頭和那個剛有點好感的孫老漢，更是連帶了在屋子里打著呼嚕的張鎮(zhèn)。
他一個個點名的罵，罵他們的切入點也是花樣百出。他罵他的師父：“張凌峰就是個老變態(tài)，自己是個胖子練不了功夫了，就把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把下輩子的功夫都想交個我。有下輩子了我就當(dāng)你師父，然后我把你教我的，我都教給你。讓你也在大雪地里練功，不僅拿大頂，還要臥冰，冰不化就不能起來。”
他罵張大頭：“大頭大頭，下雪不愁；為何不愁，你有大頭。就是個大頭，不要看平日里對我慈眉善目，樂呵呵的。關(guān)鍵時刻連個好話也不說，我白叫了你這么多年爺爺。下輩子，我要當(dāng)你爺爺。”
“對，當(dāng)你爺爺，然后讓張鎮(zhèn)叫我太祖爺爺。你個張鎮(zhèn)，憑什么你就能睡熱炕上打呼嚕，我就要在這里拿大頂。下輩子我一定和你換著來。我到時候就在熱炕上吃烤土豆，你就躺在冰上和下輩子的張凌峰一起臥冰，冰不化不準(zhǔn)起來。”
“還有你個孫老漢，你個孫老漢真的是……”
他罵到孫老漢的時候，不知道怎么罵了。他跟孫老漢不熟，況且剛才孫老漢也沒有說什么。不能因為人家串個門就把人家罵個體無完膚吧，不行不行，不能這樣。
想到這里的時候，他就睜開眼睛望著堂屋。堂屋里三個老頭也不知道聊得什么這么開心，嘻嘻哈哈的。
正看著，堂屋的門簾一揭開。孫老漢的頭漏出來，看著倒立的張磊，嘴里說著：“孩子趕緊起來，不要凍壞了雙手。這也沒有多大事情，以后記住就是了。”
孫老漢邊說邊從屋子往外走。張磊倒立著，能清楚的看著孫老漢的腳從堂屋門檻里跨出來。
突然沒有完全揭起的門簾絆住了孫老漢的腳，他的身體已經(jīng)出來，一只腳還在里邊。張磊看的清楚，那一只沒有出來的腳被門簾絆住了。眼看的身體就要著地了。這天寒地凍的，這要是來個狗吃屎，門面就被揭了，門牙估計也得全部磕掉。
說時遲，那時快。張磊看見這緊急情況，練武之人的靈敏一下子就被激活。他雙手在地上用力一撐，沒有想到身體被躍起來一米多高。張磊來不及不想，身體在空中旋轉(zhuǎn)了半圈，全身硬生生落在了孫老漢即將要落下的地方。
張磊這招是緊急時刻的招數(shù)，也沒有什么名字。就是舍己救人，他要給即將臉面著地的孫老漢來個肉墊，相比凍得硬邦邦的臺階，他的身體還是挺柔軟的了。
張磊的反應(yīng)很快，還沒有等孫老漢落下，他的身體就躺在了孫老漢的身下。但此時還沒有著地的孫老漢卻讓躺著的張磊大吃一驚。
只見孫老漢用另一只沒有被絆住的腳蹬開門簾，然后雙手在地上輕輕一撐，身體從張磊的身上飛了過去。等快落地之時他的兩只腳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的站在地上。
所有的這一切張磊全看在眼里，孫老漢的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一般。不像是遇到危險而臨時自救的動作，倒像是一個練習(xí)了好久的輕功表演。并且他的動作一點都不慌亂，不緊不慢，這實在是大師的水準(zhǔn)啊。
再看看剛才被孫老漢蹬了一腳門簾，此時已經(jīng)被扯斷在地上。厚厚的門簾上，張老漢蹬過的地方破了一個洞?？梢娺@功夫之深。張磊著實被孫老漢給驚住了，他之前聽說過一個人的拳速快、拳勁猛的話，能在一瞬間凌空打碎一張紙。可他這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凌空就把一塊布給踹破了。
躺在地上的張磊還沒有起來，只見孫老漢走了過來。屋里的張大頭和張凌峰也一起出來。三個老頭看著躺在地上的張磊也不說話，此時聽見動靜的張鎮(zhèn)也光著身子趴在炕上，透過窗戶看外面發(fā)生的事情。
過了半天還是孫老漢先說話了，他看著躺在地上的張磊笑著說：“怎么樣，沒有磕著你的頭吧？”
張磊緩緩起身，搖搖頭說：“我沒事?！?p> 張大頭和張凌峰雖然沒有看到門簾掉下之前的場景，但卻看到了孫老漢凌空飛過張磊的身體，并且平穩(wěn)落地的畫面。
張凌峰看到孫老漢一把年紀(jì)卻有如此身手，也是驚訝的不知說什么。
張大頭看了，心里也暗自陳奇：原來這老漢不僅懂如何治療疑難雜癥，還會功夫啊。
孫老漢見大家都不說話，就指著張磊對張凌峰說：“凌峰兄弟啊，你真是有福氣啊。你收的這個徒弟可真是人中龍鳳??！能在剛才那么危險的時刻，不顧自己的身體，舍身相救。實在了不得。還有剛才他在緊急關(guān)頭那爆發(fā)力，世上罕見。真是可造之材，假以時日必定能叱咤風(fēng)云。這要是在亂世，那就是封侯拜將的人才啊！”
張磊被這個孫老漢幾句像說書一般的話給夸得害羞了，不過心里聽他這么肯定自己，自然十分高興。
張凌峰被孫老漢驚的剛緩過神來?，F(xiàn)在又聽到這么一個高手夸自己的徒弟，也是自慚形穢，一時只能低聲附和道：“是的，是的。”
趴在炕上看到這一切的張鎮(zhèn)，眼睛一閉，腦袋里已經(jīng)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還原出來了，并且細(xì)節(jié)很是清楚。
他沒有想到這個當(dāng)時救了自己命的孫老漢竟然還有這般矯捷的身手。還有張磊，也是相當(dāng)可以了。這小子現(xiàn)在越來越厲害了，除了那天在打麥場上救了他。后來在廟里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xiàn)在他身后，還有剛才他救人的動作，這雖然比不上孫老漢的巧妙，但也十分不易了。別的不說，光就撐地躍起的那一下，也是爆發(fā)力十足啊。
唉，不對！剛才孫老漢這個身手，怎么這么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