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灶旁的姚杏花用手里火扇指向我,淺淺笑道:“李嬸嬸,叫她和月華兩個(gè)去吧,她們正閑著沒事做?!?p> 此話一出,立刻有不少人附和:“是?。≌l手上沒事誰去!”
姚杏花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改兩手持扇煽火,灶底火勢忽地變大,燒得干柴啪啪作響。
昨夜的小雪已化,冷不丁在哪有一灘水,不慎踩到怕要跌腳。
我來溫家這些日子,每天只在梨香院、廚房、摘月水榭三個(gè)地方打轉(zhuǎn),沒到別的去處,因此路生,非步步留神不可,手里提著食籃若摔出去那叫一個(gè)雞飛蛋打。
趙嬸子在前面走,跟插上翅膀一樣,快得就差飛起來。
這么趕,想是為了在二夫人面前“將功折罪”,不管怎樣李燕兒在她手下做事幾年,歸她調(diào)教,出了錯(cuò),非要找不痛快趙嬸子勢必難辭其咎。
從廚房出來,過摘月水榭,路經(jīng)溫府后花園。
此處修建得當(dāng),寒天凍地里仍有綠意紅妝,臘梅高站,料峭生姿。一路上亭臺(tái)樓閣連綿,水石假山相錯(cuò),昭示著主人家不俗的志趣。
過拱橋往南頭院走,經(jīng)過題字“幽徑”的月洞,走了段曲折石子路,才在一座名叫“長豐園”的地方停下。
這院朱門緊扣,一左一右金漆獸面錫環(huán)擦得干干凈凈,栩栩如生的兩對獸眼叫人望而生怯。
趙嬸子敲了三下門,見沒人來應(yīng)門才向內(nèi)喊:“春蘭姑娘,我是廚房的趙光媳婦,勞您開開門。”
隔門聽見腳步聲越走越近,“吱”地悶響過后,門縫里露出半張臉,眼神掃過幾遍,才把門拉開。
來的是兩個(gè)年輕丫鬟,身上所穿宛如富家小姐,只是顏色暗淡沉悶。
趙嬸子連忙交代:“紅兒啊,二夫人吩咐的“一壇鮮”在這,我還另添幾道熱菜,用的是前天莊子剛進(jìn)的綠蔬,鮮得很。天氣冷,快送進(jìn)去吧。哦,還有,底下幾塊甄爾糕和乳餅,是我孝敬春蘭姑娘的?!?p> 小紅穿著鴉青色襖裙,上罩兔絨比甲,與小桃對視一眼,笑著說:“嬸子慣會(huì)看人下菜碟,只有春蘭姐姐的份兒,沒有我和小桃兩個(gè)的?”
“喲,這話如何說的。不敢忘了二位姑娘,快把湯送去吧。晚些我叫人送籃咸甜果子來,鹽漬梅子、甜霜桃條、三香蜜餞,都是你們愛吃的。”趙嬸子道。
小桃用指甲挑起我手中提籃的蓋子,看了眼,笑著說:“嬸子別理她,她是逗你玩呢?!?p> 趙嬸子聽了,只是陪笑臉。
“夫人最近沒胃口,多虧五少爺勸慰幾句,方有興致想喝點(diǎn)湯。嬸子做事做老了的,這菜夫人見了一定喜歡,說不定會(huì)多吃些。小紅,你讓嬸子提進(jìn)院里等等,我去叫放熱水備溫盤。最近天冷,沒有溫盤再好的湯喝不上幾口就涼了。”小桃道。
小桃開口后,趙嬸子才踏進(jìn)院子。
我跟著,低著頭。來的路上趙嬸子再三交代別亂看,別說話。
運(yùn)氣這東西說不準(zhǔn),哪有人回回好運(yùn)。箱子底下壓的紙筆,成了我的心病。
四下無人,趙嬸子怕二夫人想起來秋后算賬,旁敲側(cè)擊地向小紅打聽二夫人為什么事情煩心、這幾日的心情如何。
她們聊著,我的邊上忽然傳來稀稀疏疏的小動(dòng)靜。
用余光瞥了一眼,身邊站著的胡月華此時(shí)微抬起頭,定定望著某處。順著她的眼神方向看去,不遠(yuǎn)處簇簇綠團(tuán)的瓊花樹下站著一男子。
寒日薄衫,長褂緊緊貼身,袖口束著大紅防護(hù),顯得身姿格外俊威挺拔。下著武褲皂靴,腰間扎一條五彩玉堂富貴繡樣的流蘇汗巾子。
是……五少爺。
他右手負(fù)劍藏鋒,全神貫注地看著手里的書,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后兩股怪異的目光。
小桃領(lǐng)著兩位大娘走來,經(jīng)過他身旁,三人微微福身問安。眼見小桃的眼神要看過來,我迅速拉了胡月華一把,立即把頭壓低。
食盒取走后,只聽見小桃說:“嬸子別怪我多嘴,我直白一句話。咱們這要什么,你做好叫人支會(huì)一聲就是,跟以前一樣。不用親自帶人來送,免得再生事端,我是真心提醒嬸子,沒有其他的意思?!?p> 趙嬸子是聰明人,連連謝她。
“說來,這兩個(gè)我從沒見過?!?p> “廚房前陣子買的,統(tǒng)共十五個(gè)。不成體統(tǒng)笨手笨腳,勉強(qiáng)配在廚房干些粗活,所以你們見著臉生?!壁w嬸子道。
“頭快低到地上了,是沒臉見人嗎?給我抬起來。”說罷,小紅捏起胡月華的下巴,繼而冷笑連連:“嬸子來看看,你的人臉還沒擦干凈就敢往我們這來,灰要掉進(jìn)飯菜里,算誰的?嬸子再趕,好歹叫她洗把臉?!?p> “我看看?!毙√覝惽皝?,掩唇笑了幾聲:“臉是臟了點(diǎn),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活像戲里逃難的楊妃,我見尤憐。我們讓人比下去了,小紅,你說呢?”
“長得再好她也是配小子的命,哪能跟你們比?!庇羞^剛才的警告,趙嬸子抬手往胡月華眉心狠狠一戳,急著說給小紅、小桃聽。
“我呸!天還沒黑呢,嬸子偷喝酒了不成?不正經(jīng)的話從哪說起!什么比不比,我們做奴才的,一樣謹(jǐn)守本份伺候主子,嬸子說她們配小子,明晃晃地指誰還有其他心思不成?我要告訴春蘭姐姐去,叫她來評評理?!毙〖t正色道。
“是是是,是我忙癲了胡說八道,紅兒,你擔(dān)待我這老東西吧!”趙嬸子一臉討好地說。
兩人不再說話,手一牽頭一扭地走了。
等她們卷簾進(jìn)屋,趙嬸子沒好氣地叫我們一塊退出長豐園。
回去路上她是面色如土,呼哧呼哧地喘氣,過月洞突然扭過身,一個(gè)清脆的巴掌打在胡月華的臉上,登時(shí)破口大罵:
“喝你老娘的溲,少給我自作聰明!哦,你以為拿塊黑炭把臉一抹大事沒有?罪家出來的禍害災(zāi)星!存心想要害死我!因?yàn)槟悖莻€(gè)毛還沒長全的毛丫頭敢給我眼色看!她算是什么東西,不過二等的丫頭,一月二兩銀子養(yǎng)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浪,使勁地浪,天雷一道劈死她我頭個(gè)拍手叫好!”
趙嬸子罵完朝著長豐園的方向啐了好幾口痰,氣得腮幫子的兩塊肥肉直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