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在無數(shù)人的翹首期盼中，遲遲不見溫將軍凱旋的隊伍，甚至遠處也再無爆竹聲響起。
又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仍然不見溫將軍的凱旋隊伍，眾人連連駭怪。
溫老太太遣管家黃榮駕馬前去九門處查看，過了一會，回來的不是管家黃榮，而是位宮里的公公。
這位公公瞧著年紀大概四十左右，有個年輕的小太監(jiān)在前頭為他引馬?？礃幼硬皇且话愕奶O(jiān)，他的眉毛淡得幾乎看不出來，兩腮向里微凹，一雙狡猾的狐貍眼，微微揚著。
這位公公在人們不解的眼神中下馬，拜在溫老太太腳邊，用尖銳的聲音高聲道：“老壽星，奴才呂萬春給您請安，愿老壽星福如東海。老祖宗托我?guī)Ь湓捊o您，圣上急召溫將軍進宮面圣，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您老及諸位夫人別在寒風(fēng)里等啦，回吧?！?p> 溫老太太定了定神，緊握拐杖問：“可是方公公傳達圣意？”
“是啊，正是我們老祖宗替圣上迎接溫將軍大駕。老壽星，溫將軍這會兒估摸著都進宮啦，奴才報過得回咯?！眳喂戆萃?，引馬的小太監(jiān)攙著上千攙他，口里小聲道：“孫子扶著您?！?p> “呂公公且慢。茶已經(jīng)沏好了，好歹喝口熱茶再走。老身多問一句，我的兒孫一切可好？”溫老太太坐回椅上，揮了揮滿是皺紋的手，身旁一位有年紀的嬤嬤捧茶碗走向馬側(cè)。
小太監(jiān)伸手要接茶，呂公公將其撥開，親手捏起茶蓋，傾斜出一道縫隙望了望，心滿意足蓋上茶蓋，笑著說：“將軍府上的好茶，奴才帶回去慢慢喝。溫將軍和三爺安好無恙，您放心吧。一會怕是要派人取官服，府上及早準備，真真兒不能多待，奴才謝老壽星賜茶?！?p> 門前官場中人不在少數(shù)，更有溫將軍朝野摯友。這些人臉上驚懼交加，氣氛登時陰霾密布。
溫老太太輕輕看了二夫人一眼，不動聲色道：“章兒，驍兒，替我送送呂公公?！?p> 呂公公掐著茶碗，擺手道：“兩位小爺留步，奴才受不起，這就回咯?！?p> 說罷翻身上馬，小太監(jiān)立刻掉轉(zhuǎn)馬頭，踩著百姓為溫將軍鋪的百里紅布，兩人漸漸消失在長安街頭。
冷風(fēng)一吹，溫老太太道：“都回吧?！本o接著倦怠地打了個哈欠，在左右丫鬟攙扶下進府。
溫家下人一時撤椅撤爆竹，圍在外頭的百姓議論了一會，繼而紛紛散去。
大夫人回到曉翠苑后，扶額頭坐在木塌上，手里不斷盤繞著佛珠，眉頭沒有一刻松解過。
我爹的官雖做得不大，可我亦懂為官至險，波譎云詭的道理。
按計劃，風(fēng)塵仆仆的溫將軍應(yīng)該先回府沐浴更衣，換上上朝的官服方能進宮面圣。
皇上忽然在九門把溫將軍的隊伍攔截去，此番舉動，不是大喜便是大禍。
素秋和我皆不敢出一絲絲聲，屋里唯有西洋擺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到酉時，管家黃榮形色匆匆進曉翠苑，邊走邊道：“夫人，宮里傳話，要咱們將老爺和三少爺?shù)墓俜腿ァ＠咸抢蠣數(shù)墓俜『昧耍徊钤蹅內(nèi)贍數(shù)??！?p> 大夫人猛然站起，急道：“素秋，快去把沖兒的官服取來！”
站在檐下的管家黃榮也是上五十的人，滿臉的汗，卷起袖直接擦汗。
“宮里可有其他消息？老爺和沖兒如今在哪？”大夫人急忙走到黃榮面前，唯恐聽漏一字半句。
管家黃榮長嘆口氣，道：“奴才帶人只在東華門外候著，沒見一只蒼蠅飛出來。東西一概不許往里頭遞，城門守衛(wèi)個個鐵面無私，知道我們是將軍的家奴還是不肯通融?！?p> “因果?！贝蠓蛉溯p喚我，身體微微搖晃著快要站不穩(wěn)。
我趕忙上前攙住大夫人，她面如死灰，急著又問問：“方公公那可有話遞出來？舒妃娘娘那呢？”
“沒有！方公公的人早不見影子，還是尚書大人給老太太遞出的消息，說咱們娘娘的永安宮里跟著亂套了?！秉S榮抹了抹凍出的鼻涕，眼睛說得通紅。
汪嬤嬤也是心急火燎，忍不住開口：“夫人，要不再送些銀兩疏通，買條路！”
大夫人擺手道：“絕對不可以！急不得！事緩則圓，人緩則安，越是這時候，我們越不能隨意用錢買路，沒準誤了老爺和沖兒！”
素秋捧來三少爺?shù)恼郫B洗凈的官服，黃榮忙連帶托盤一塊捧住，道：“二夫人那已經(jīng)動用人脈，抬了兩箱白花花的銀子到方公公外宅，方公公兩個姨娘把錢原封不動退回來了。夫人，您——”
大夫人手里的十八子忽然崩開，珠子散落一地，她疲憊閉上眼，雙手在顫抖：“她的行事做派素來和我不是一路。可是烏海那出岔子了？”
“沒有聽說。烏海叛亂三個月前已經(jīng)平息，燕王黨羽全部押送回京，圣上還為這事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夸贊咱們老爺和三少爺，老太太說錯就錯在將軍多留了三個月治亂，烏海的百姓感激將軍的恩情，全城跪地相送。夫人，奴才先給三少爺送官服去，有急事再來回?！秉S榮道。
汪嬤嬤送黃榮出院子，大夫人又坐回木塌上一語不發(fā)。
我在院中撿佛珠，好容易撿齊。昂頭望，這夜月明星稀，溫府上下死氣沉沉，凄風(fēng)不絕。
大夫人一口飯菜沒吃，一整宿沒合過眼，合衣在木塌上坐到天明。
燈焰已昏，燭臺上紅蠟高堆。我和素秋也站了一夜。
“三少爺回來啦！三少爺回來啦！”
身著紺色襖衣，黑甲護腕，腰間別著長劍的男子跑進曉翠苑報喜，撞上汪嬤嬤，竟把嬤嬤抱起來轉(zhuǎn)了一圈，大聲疾呼：“嬤嬤！三少爺回來啦！快告訴夫人這個好消息！”
“我的耳朵喲！”汪嬤嬤氣紅臉，老皺的拳頭落在男子頭頂，笑罵：“大川你這毛小子，嬤嬤我老骨頭經(jīng)受得不住你轉(zhuǎn)悠！”
大夫人掙扎起來，人立刻有了精神：“真是沖兒回來了？”
大川打千兒請安后連連憨笑：“哈哈哈，夫人，大川哪敢懵您，真是少爺回來了，已經(jīng)走到值夜房?！闭f罷，他翻了個跟斗躍起身，揮了揮手：“夫人，我接少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