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奪過碗,拿勺子攪了攪,遞給我看:“這底下全是冰,怎能吃!”
我端到手中看,年氏帶來的燕窩除了面上一層是燕窩,底下全是磨得細碎的冰沙。
這樣的冬日,別說十碗,就是三碗,尋常人吃了也要腹痛腹瀉。柳姨娘生懷六甲,如何能承受得住。
“奶奶,姨娘懷著孩子,要是她哪里冒犯,夫人會為你支持公道。不看僧面好歹看佛面,大少爺快要從宮里回來了?!彼厍锏?。
年氏乳娘附和幾句,年氏并不領(lǐng)這個臺階,沉沉道:“我一片好心,到你嘴里變味兒了。素秋姑娘,你手上拿的是哪來的錢,有你們,大夫人眼觀六路,這里的騷坑漏了,急著來填?”
年氏的話,分明是明指我和素秋是大夫人的走狗眼線。
大夫人知道她的脾氣,明里暗里讓得不能再讓,親生母親對女兒未必有此等度量,她卻一心吃味,亂棍亂打。
素秋一時急了,不服道:“奶奶的話說得太難聽了些,快過年了,小少爺連做新衣裳的錢也沒有,你是他的嫡母,以后也是要做娘親的人,要眼睜睜看著小孩子受苦?”
年氏嫁入溫家多年無所出,聽者有意,素秋的話狠狠刺痛了她,一臉憤慨走來,抬起手就要呼來。
我截巴掌的功力,還是在蘇媚和蘇克寒手里練就的,年氏的巴掌來不及落下,手腕已被我擒住。
“狗奴才!松開你的手!聽見沒有!”年氏臉色鐵青,對著她院里的四個丫鬟呵道:“你們是死人?給我狠狠教訓(xùn)這個目無尊卑的狗奴才!”
我手中施了幾分力,淡淡道:“誰敢?”
“你是個什么東西?敢這樣和我說話!為了姓柳的,你要反了不成!”年氏的怒火如火山般噴發(fā)了。
“我為的不是柳姨娘,而是奶奶你。素秋姐姐服伺夫人多年,府上誰不知道,她是夫人貼身的丫鬟。身份不比奶奶屋里的,隨你打罵,打了便打了。奴婢來府上不久,聽汪嬤嬤說大少爺極孝順,曾為夫人侍疾衣不解帶三天兩夜。奶奶這一巴掌下去,打碎的是夫人對你的愛護之心、大少爺對你的夫妻情分。奴婢攔著奶奶,為的是奶奶。”年氏愣了愣,當說到‘夫妻情分’時,她眼底怒意松了幾分,到底是在意大少爺?shù)摹?p> 我松開手,“奴婢的話說完了,奶奶打是不打,奴婢不敢插手?!?p> 年氏哼了聲,收手道:“好!好牙口!能說會道!既這么,你替柳馨兒吃下這十碗燕窩,記住,吃干凈,一點別剩?!?p> 我舀了滿滿一勺冰,素秋忙拽住我,使眼色讓我別吃。
我笑了笑:“奶奶賞賜是天恩,燕窩這等好東西,我還未吃過。”年氏要的是一個臺階,眾人給的她都不喜歡,她要我吃下十碗,那便吃吧,無非一個臺階。
溫將軍好不容易宿在曉翠苑,今日年氏鬧大傳道溫將軍耳朵里,往小說是大夫人治家無能,往大說是溫府后宅不寧。
大夫人厚待我,說什么,我也得吃干凈。至于拉肚子,哎,扛住吧。
吃完第六碗,我的嘴已經(jīng)麻了,感覺不出冰燕窩有多冰,只覺得扎嘴。
說句實話,年氏的冰燕窩一點也不好吃,吃進嘴里全是冰渣子,還沒有任何味道,虧她想得出來。
要吃第七碗時,年氏提手揮來,打落我手里的碗:“夠了!別吃了!”
柳姨娘偷偷抹去落下的眼淚,滿懷感激與心疼地看著我,卻不說話。她是怕自己再說多一句,惹得年氏不高興,剩下那幾碗冰燕窩我還得繼續(xù)吃。
素秋一臉心疼,用自己溫熱的掌心蓋住我冰得麻木的嘴唇。
“她不吃,嫂子賞我一碗?!睖貨_倚著廊柱,嗓音響亮。
年氏丫鬟們忙福身請安,年氏見來的是溫沖,嚇了一跳:“那是女子吃的東西,不適合小叔。”
“哦,可惜了,我不如她有口福?!睖貨_假意笑了笑,這個笑容比哭還難看,叫人膽寒。
年幼的小少爺沒察覺出大人們的異樣,舉著手里弓箭,笑著從溫沖身邊跑向柳姨娘:“娘!三叔教我射箭,他還夸我!咻咻咻,百發(fā)百中!咦,娘,你怎么哭啦?”
柳姨娘撫撫兒子的臉蛋,笑了:“娘知道你射箭射得好,開心,才哭的。要跟著你三叔好好學,將來報效朝廷?!?p> 年氏乳娘拍了拍年氏的手背,示意她離開。這回年氏很知趣,帶著一票人離開了柳姨娘的院子。
見年氏走遠了,柳姨娘讓李嬤嬤把孩子帶開,擔心地問:“姑娘覺得如何?我這就給你拿手爐去,你暖暖肚子吧!”
還能如何呢,我的嘴已經(jīng)麻了,腸子還痛得厲害,欲哭不能,嘴上卻說:“姨娘放心,奴婢回去喝些熱水暖暖腸胃就好?!?p> “今天多虧有你替我解圍,謝謝你?!?p> “姨娘客氣,是奴婢該做的事?!蔽覕[了擺手,又沖素秋使眼色,好在她領(lǐng)悟了,把紅封交給柳姨娘,我二人福身告退。
經(jīng)過溫沖,我二人再福身,還沒走幾步,素秋竟然問:“因果,你是不是要去茅房?吃壞肚子了吧?”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面上哭笑,心里在吶喊:才走幾步啊素秋姐姐!你就算料事如神也別說出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步后的溫沖嗤地一笑,顯然聽見了。
我的心在滴血,恨不能現(xiàn)場刨個坑把頭塞進去。哎,吃喝拉撒人之常情,隨他聽去吧!
跑趟茅房,成了一只名副其實的軟腳蝦,回到素秋房中,連門也不想合上,軟趴趴地倒在桌上,把頭埋進手肘里。
虧我還憐憫同情年氏,現(xiàn)如今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耳光。素秋姐姐,快回來吧,等著你拿熱水回來救命。
在心里默念了十遍素秋,感覺到有人戳了戳的手臂,我微微抬頭,一碗冒著熱氣的水就在我手邊。
腸子突然一擰,我倒抽了幾口冷氣:“素秋姐姐,我的嘴麻透了,熱水喝著不覺得燙,容易燙壞舌頭,還是等等再喝。”
“從沒吃過的好東西,拉光了不可惜?嗯?”
等等,這聲音不是素秋的!
我猛地昂起頭,溫沖放下茶壺,自然地坐到我身旁。他來做看我笑話的嗎?當真覺得可惜,那你去茅房吃個夠吧!心里這樣想,話可不能這樣講。
我捂著肚子,牽了牽嘴角:“讓少爺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