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端來茶水,兩人分別向大夫人敬茶,歡欣地領(lǐng)了押歲。
收蒲團(tuán)時,坐在大夫人身邊的六少爺指著我,圓溜溜的眼睛里滿是好奇:“母親,這位新來的姐姐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從沒有見過她?!?p> 另一邊坐著的八小姐搶著說:“沒見過那你是來得不勤快,她我見過好幾回。溫凡,三天兩頭偷懶不給母親請安磕頭,露餡兒了吧?!?p> 六少爺支支吾吾說不上話,隨他來的看養(yǎng)嬤嬤笑道:“茗小姐,你六哥哥不大會說話,放過他。大夫人,少爺跟著先生上學(xué),每日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地學(xué),我們夫人常說他不像是個少爺,趕上挑腳夫的作息咯。每旬的安,好歹沒落下一次?!?p> “張嬤嬤,溫凡要考狀元啊,那我不說了,得罪誰也不能得罪狀元公。”八小姐故意裝出驚訝的樣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張嬤嬤無話可說,笑著搖頭。
大夫人一手一個把他們摟在懷里,呵呵笑了一陣:“不怨凡兒,讀書是大事。是我時常身上不大好,不叫你們來磕頭請安。茗兒,你也一樣,以后課業(yè)重了,每旬的請安也免了吧?!?p> “那不行。母親,那些先生一說話我就犯困,女兒不愛讀書寫字,我要跟三哥學(xué)兵法,將來做位女將軍?!卑诵〗闶止澎`精怪,說出的話常常叫人忍俊不禁,有她在,屋里笑聲不曾斷過。
六少爺與八小姐請過安后跑到溫沖的西廂院中玩鬧,半個時辰里,曉翠苑人潮進(jìn)進(jìn)出出。
二少爺、四少爺及上門拜年的表小姐、少爺們一一來過,給大夫人磕了頭,獨獨少了五少爺。
大夫人今日茹素,一直到磕頭請安結(jié)束后才傳早膳。廚房備的是胭脂米熬的粥,各種精致小菜八碟。
我和素秋一人一碟菜,一碗粥,坐在榻沿陪夫人一塊吃飯。
汪嬤嬤兒子家在京中,夫人準(zhǔn)她今日回去和家人團(tuán)圓,因此不在曉翠苑里。
素秋的家也在京中,不是簽死契的丫頭,按著慣例可以回家一趟,汪嬤嬤初一回去,她則安排在初二。
包袱素秋早就收拾好,舊衣新衣幾件是給親妹子的,另攢下大半年的月錢,要給哥哥做聘禮娶妻用,夫人賞了不少東西,她一一帶回家里過個好年。
飯后收拾,榻上留的一封是預(yù)備給五少爺?shù)难簹q,素秋問大夫人示下。
大夫人道:“你去趟長豐園罷。”
素秋不大愿意去,畢竟那是二夫人的院子。大夫人卻道:“陸碧勻是陸碧勻,羨兒是羨兒,老爺?shù)膬鹤泳褪俏业膬鹤?。聽說羨兒在前幾日圍獵中受了傷,我做母親的該有表示。庫房里還有太醫(yī)院開給沖兒治刀箭傷口的白玉膏,有效得很,你挑出些,一塊送去?!?p> 大夫人這樣說,素秋只得與我同去取藥。此藥名叫白玉膏可是膏體奇黑無比,散發(fā)著濃濃的苦澀味道,差點沒把我的早飯催出來。
她仔細(xì)地挖出一大勺白玉膏放在瓷碗里,我忙倒入幾滴燒熱的紹興酒,慢慢化開藥膏。
素秋立即封上壇口,爬上梯子放回原處,嘴里輕聲道:“長豐園我最不愛去,夫人的好心,哪一回二夫人不是當(dāng)歹心。我們送去,到頭來東西還不是丟進(jìn)糞桶?!?p> 我手腕里用著勁,一個方向劃動著,膏體不斷化開,碗里的藥味愈發(fā)濃稠:“姐姐若不想去,化好藥膏后,我連同五少爺?shù)难簹q一起送去長豐園?!?p> “還是我自個去,那里頭啊,一言難盡。”素秋道。
“什么一言難盡,你就是不想見到春蘭。她如今是五少爺?shù)姆坷锶耍_了臉,跟我們早不是一路人?!睅旆块T外忽來了個容貌姣好的丫鬟,笑吟吟地看著素秋。
素秋爬下梯子,拍了拍手:“你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跑我這做什么?!?p> “瞧你這輕狂樣,要不是老太太讓我來請你,我才不來呢?!边@位丫鬟走進(jìn)庫房,往碗里看了眼,被藥膏刺鼻的味道熏得嗆了兩聲。
“藥也是你亂聞的,嗆著了吧?!彼厍锿医榻B:“她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春嬋?!?p> 春嬋拉起素秋的手,甜笑道:“老太太昨瞧見大夫人的額帶直夸好,說你繡的祥云比內(nèi)造的還靈動。因此想你了,托我請你去壽康堂描個樣,要是能繡個底省去我麻煩,阿彌陀佛,我在佛前念你好一百回。”
素秋有點難為:“夫人叫我給五少爺送藥,老太太那等我送了藥再去?”
“讓這位妹妹給你送吧,快走快走,老太太等著呢,我還有個事同你說?!贝簨炔挥煞终f地拽著素秋往外走,任素秋如何跺腳也沒用。
她倆走后,我繼續(xù)按著太醫(yī)院藥箋上所寫的化藥步驟做,把化好的藥膏灌入寬口的小瓷瓶中,再用幾層宣紙封好口子。
箋上還寫著每日外敷三回,忌口辛辣鮮膻。
長豐園里住著的那位“李夫人”,精心布局,把我從通州接來當(dāng)作一枚棋子使,且又是厲害人物。沖著‘知己知彼’這一點,送藥一事何樂不為嘛。
一路上潔白的積雪映照著紅艷的燈籠,風(fēng)掃過脖頸兒有些些寒涼。
過月洞門的石子路是,正有兩個小丫鬟在打掃,其中一個是蕓香,三步并作兩步朝我小跑來:“蘇姐姐?!?p> 我微笑著點點頭,沒想到她還記得我。想到周姑姑說她因我的幾句嚇唬話哭了半個時辰,心里不免有點愧疚,覺得對不住人家。
“姐姐是要去哪里啊?”
“噢,大夫人聽聞五少爺受了箭傷,命我拿太醫(yī)院的白玉膏來。”
我才說完,和蕓香一塊掃雪的丫鬟道:“你不能進(jìn)去,春蘭姐姐在少爺?shù)奈葑永?,誰都不讓進(jìn)?!?p> 蕓香附和:“是呀,姐姐別去,春蘭姐姐在少爺屋子里時候不許我們進(jìn)去,誰進(jìn)去那是要挨打?!?p> 春蘭啊,一聽她的名字,那清脆如黃鶯出谷的聲音立刻在我腦子里回響起來。
“那么我不進(jìn)去。大夫人要我問問五少爺可好些?!?p> “我們只在外面做雜事,少爺?shù)氖?,不大清楚?!笔|香道。
“這樣,我不進(jìn)去,就在院中等候。你也別進(jìn)去,在廊外通報一聲,只說大夫人來問五少爺傷勢。我得了話,才好回大夫人?!蔽倚Φ?。
面前的兩人神色茫然,互相看了眼,接著各自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