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慈云寺2

　　老太太等人已隨老主持步入慈云寺，各院夫人緊隨其后，個個綾羅綢緞，錦衣玉帶，與一身袈裟的僧人們大不相同。

　　柳姨娘身子不便且前幾日的病才好全，此行并沒來，大少爺執(zhí)意陪伴柳姨娘也沒來，年氏以月信為由留在溫府。伴著大夫人的唯三少爺一個。

　　走到我們前面的是二夫人與五少爺，二夫人院里伴行奴婢的有四個嬤嬤，年輕的獨春蘭一個人。三夫人院里人最多，二少爺、四少爺及表小姐兩位、表少爺一位，加上各人奴婢統(tǒng)共二十來個。

　　五夫人與衛(wèi)姨媽同行，不見六少爺。六夫人領(lǐng)著八小姐，身后一位是小姐的乳娘，一位是老嬤嬤。余下的皆是燒水、值夜、看供品的年輕媳婦們。

　　長隊魚貫而入，第一眼見到的是蓮池，這個時節(jié)沒有一朵蓮花，水面端靜，池上修有一座名為‘去濁亭’的涼亭。過‘慈航普渡’牌樓后，是天王殿。

　　天王殿外香火鼎盛，卻不見參拜百姓。繞過天王殿，見到的是尊大肚彌勒佛金身像，佛像左側(cè)是放生池及一排禪房，右側(cè)是鐘亭及法堂。曲徑通幽，山光花木，恍如世外。

　　走到大雄寶殿前，各院奴仆一一止步，在外等候。

　　老太太、各院夫人、少爺小姐們由老主持及幾位法師領(lǐng)進(jìn)焚香叩拜。殿后是功德池，里頭滿是百姓許愿的銅錢。

　　老太太及各院夫人們正丟銅錢許愿，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躲在禪房墻角上，偷偷盯著功德池這邊看。

　　隨行的奴婢中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小聲議論起來，老太太們知道了說要見，一法師便把這群孩子領(lǐng)到功德池邊。

　　才走近，有些年輕媳婦聞到小孩身上的酸臭味，面上不自在起來。

　　一共五個小孩，年齡不一，身上衣裳皆打補(bǔ)丁，袖子不是縮到胳膊肘就是耷拉在身上，要么長要么短，沒有一個人穿著合身的衣裳。

　　本該白嫩的小手個個黝黑皸裂、生著凍瘡，指甲沒有修剪過，里頭全是滿滿黑泥。頭發(fā)亂如草窩，眼睛又大又亮，或不解、或不安地望著老太太們。

　　“真是可憐?！?p>　　“依我說真是臟才對，也不知道頭上，身上有沒有虱子?！?p>　　“肯定有虱子，說不定還扎窩呢，姐姐往后些，別挨太近?！?p>　　“保準(zhǔn)是濮縣、彗安兩地逃荒的要飯，喲，這味兒熏得我眼睛疼，幾天幾夜沒洗啊?！?p>　　……

　　隨行的年輕丫鬟、媳婦們打量著主子們在前頭聽不見，在后頭嫌棄嘀咕。

　　“老神仙，你功德無量吶。住在濟(jì)苦堂，如這些孩子似的統(tǒng)共有多少？”老太太雙手合十，念了聲佛。

　　老主持目明色悅，道：“一共一百零八個?！?p>　　“這個數(shù)字好，正是應(yīng)了你們的功德。”

　　“諸法因緣生，阿彌陀佛。我們?nèi)肆τ邢?，還有許多流入的災(zāi)民喝不上一碗熱粥?！?p>　　“唉，蝗蟲饑荒，倭寇橫行，攪得他們不得安生度日子，拖家?guī)Э诘匾宦吠碧用?。多少人以為逃到京城有飯吃，有活做，哪知道路上逃散了，逃死了的，?shù)也數(shù)不清?？蓱z，可憐，誰不是爹生父母養(yǎng)的心肝肉。瞅瞅他們，可惜我家凡小子沒來，他該看看，外頭多少孩子吃不上飯，穿不上衣，在家吃飯還要不要我這祖母追著喂。”老太太緩緩道。

　　五夫人笑了笑：“您說的是，凡兒是該見見世間的苦頭，省得不愛吃飯，身子養(yǎng)得嬌弱，倒像個女兒家。”

　　一旁衛(wèi)姨媽笑道：“姐姐豈能只往外看，不往里看。真要算，還是莊先生的賬。要不是他夸凡兒天資聰慧，萬中無一，凡兒哪會一頭扎進(jìn)書堆里拔不出來，恨不得把三餐吃飯的時間省下來看書?！?p>　　二夫人側(cè)了身朝向老太太，笑道：“老太太沒聽出來？我是聽出來了，這是姨媽為外甥喊冤叫屈呢！”

　　老太太開懷一笑，用手指著二夫人道：“我糊涂，錯怪凡兒，得虧你把我點醒咯。”

　　八小姐跑到老太太身邊，高聲說：“祖母，溫凡要考狀元呢，往后您那的吃食別留給他，留給孫女，我不考狀元?！?p>　　“茗兒回來！不許煩老太太！再下去吃成個球，看你哭不哭?！绷蛉瞬[著眼輕聲訓(xùn)斥，天不怕地不怕的八小姐乖乖投了降，努努嘴，跑回娘親身邊。討喜的小模樣逗得幾位老侯爵夫人及隨行嬤嬤們啞然失笑。

　　老太太喚了聲春嬋，春嬋立即領(lǐng)會老太太的意思，揭開錢袋給五個小孩一人發(fā)了一錠銀子。

　　收到錢，逃荒小孩們臉上沒有半點欣喜神情，他們根本不知道手里的東西是何物，當(dāng)石子一樣在手里轉(zhuǎn)著玩著。

　　老主持領(lǐng)著老太太等過橋，來到五百羅漢堂與古佛林，過古佛林見鼓亭，至無相堂方停下。幾位老侯爵夫人是上年紀(jì)的，走了半會大都累了，便帶著各自奴仆擇房歇息。

　　古佛林里供著溫老太爺?shù)呐莆患伴L明，少爺小姐們均去添油叩拜。年輕媳婦們需要搭長棚，準(zhǔn)備明早大雄寶殿供奉的香油、素菜、瓜果。來來去去，留在無相堂里聽老主持講佛經(jīng)的只剩老太太與各院夫人。

　　我和一干貼身服侍的丫鬟們一樣，在無相堂外等候。

　　二夫人坐在老太太身邊，不時說說笑笑，備顯親昵。大夫人不大說笑，靜靜坐著聽經(jīng)。

　　不可否認(rèn)，在溫將軍的幾位夫人里，二夫人的相貌最出眾。近距離一看，恍如天人，保養(yǎng)得法，雖然略帶歲月痕跡，可比起年輕女子亦不遜色分毫，少估十來歲也不怪。

　　華衣裹身，鬢發(fā)如云，舉行神情雍容華貴，不怒自威，宛如一朵牡丹。由此看來，三少爺與五少爺?shù)暮孟嗝?，皆得二夫人真?zhèn)鳌?p>　　起一大早加之車程勞頓，老太太沒聽多久經(jīng)就睡著了，老主持繼續(xù)講了一會，約莫一盞茶功夫，老主持退出無相堂，與我們道了聲‘阿彌陀佛’繼而離去。

　　經(jīng)魏媽媽，春蟬打點，拿來被褥軟枕，在堂中安置好老太太，各院夫人各自散了，回?zé)o相堂后面禪房歇息。

　　大夫人也是風(fēng)寒咳嗽才好的人，一路打哈欠，到房中與我們說上幾句話便困了，我和素秋鋪好被褥，伺候大夫人歇下。

　　到中午，齋堂的僧人們來送齋飯。四道素菜搭配青菜豆腐粥，大夫人胃口特別好，吃了兩大碗的粥。

　　這是我頭一次吃寺廟里的齋飯，沒想到寺廟的齋飯如此美味！

　　青菜豆腐都是家菜食材，米也是尋常的大米，眼看著沒什么特別，吃進(jìn)嘴里米香、豆香、蔬菜的清香縈繞齒間，別有一番滋味。